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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嫁(已出版)  作者:甘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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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 13: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她不是厉鬼、也不是恶鬼,
甚至生前算得上是善良的,
死是她选择的一种解脱。
可,为何进了别人的身体?
嫁与他为妻,被他呵护,竟又生眷恋。
已经是鬼的她,如何选择呢?

楔子

  中午时分,城隍庙内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是个六七岁的女孩,看打扮,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缀满了补丁,不过倒还干净。她看了看倒在稻草上的一个出家人,满脸的担心,昨天那样大的雨别是病了。
  “大师傅,大师傅,你醒醒,我给你带烤土豆来了。”
  出家人睁开眼睛,原来是昨天下午给一群孩子欺侮的小姑娘。
  “大师傅,你怎么了,快醒醒啊,我烤了很长时间,很软很好吃哦。”
  她是偷偷拿出来的,要是给爹知道了,一定会打她。
  出家人坐起来接过还热着的土豆,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谢谢你,小施主。”
  小姑娘红了脸,
  “大师傅别谢我,要说谢,应该我谢谢你啊,昨天多亏你救了我。大师傅,你怎么了?生病了么?”
  “小施主贫僧法号会缘,许是昨日里着了凉,没有大碍。”
  小姑娘看着会缘和尚吃过了后又躺下,起身到外边又拾了些稻草来,盖在他的身上才放心地离去。休息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会缘和尚坐起身来合掌诵经,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木头,拿在手里刻着。
  第二天,第三天,小姑娘都送来了食物,虽然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但可裹腹。第三天天将黑的时候他刻好了那块木头,吹去了上面的木屑,竟是一个狰狞的怪兽-翼轸,传说中的上古神兽,是一种扬善抑恶的神,它的大小如牛、外形象虎、叫声似狼,它披着有刺的毛皮、身后长有翅膀。会缘和尚定定地看着天边那就要落山的太阳,在它隐入黑暗前的那一瞬间,他伸手向空中一捏,在他的指间竟出现了一个亮点,轻轻地一弹,那亮点没入雕好的木符中。
  第四天小姑娘再来时,那位会缘和尚已经好了,他摸着她的头说,
  “小施主,你是个好心人,将来定会有好报的。这块桃木带在我身边四十年了,今天送给你,它会保佑你的。”
  小手紧紧地握着桃木符,看着会缘和尚的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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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24: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一行人在夜色中急行,几个男人的交谈声在寂静之中显得很突兀。
  “老程头,这次就便宜你了,哥几个今天心情好,天又晚了不想往窑子里走,要不,就你家那面黄肌瘦的丫头,哪值得上这样的价钱!下次,不还钱可是不行的。”
  “行,行,成爷,李爷,方爷,没有下次了。……嘿,别看俺家的丫头瘦,怎么也是没开苞的黄花闰女啊,窑子里的姐儿,没开苞的,那还不值上个百十两啊!”
  旁边传来笑声,
  “哈,你家的丫头,能跟窑子里的头牌比么?人家开的是天价,有人出,你家的丫头,可是赔钱的货,”
  说话间就来到了程家的门前,老程低声说,
  “几位爷先等会儿,我去把家里的招唤出来,别坏了爷们的兴致。”
  “摊上你这样的爹,真是八辈子的孽。”
  那个被唤作老程的人非但不生气,还点头哈腰地应答着,
  “嘿,要是个男娃,不让我程家绝了后,我能这样?”
  过了一会儿,就见他拉着个老妇从里头出来,
  “几位爷你们先进屋?”
  老妇人看几个高大的男人走进屋去,不安地问,
  “老头子,就绣儿一个人在屋哪,行么?要不,我自个儿上大福家借去,你回屋里瞅瞅,可别吓着绣儿啊!”
  “行了,行了,怕个啥呀,几位大爷哪个看好了,买到家里当丫头,不比在这里吃苦强,再说咱们得两钱,买头牛,明年的收成不就好啦!”
  “啥也不够你赌的哟!”
  老妇人叹口气,嘟囔着跟在老程的身后走了。
  程绣儿听到爹让娘去大福家去借些灯油来,过了一会儿又听着门开了有人走进来,她以为是爹娘回来了,就没出声。她很怕爹,爹总是骂她打她,地里收成不好骂她,饭菜做的不好吃也骂,绣的东西少了也骂,她也想地里收成好,家里买些油来,做的菜也会好吃些,再买些绣花的针和丝线,绣出来的花好看,也可以多卖些钱,她只能这样想想罢了。她很怕她爹,爹回来了,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把爹惹得生气了。
  “是这丫头不是?”一个很粗的声音说,
  是谁?绣儿忽地坐起来,看到三个男人站在坑边,一股酒气扑过来,她转过头拉起被披在身上,
  “你……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爹娘在外面呢!”
  一个人伸手把她从被里揪出来,
  “你爹娘还回不来,得爷玩够了,才能回来呢!”
  玩?玩什么?……不,不,不会的,爹虽然不喜欢她,可是爹不会这样做的。
  嗤的一声,她身上的衣服被那个男人撕开了,整个上身赤裸出来,她大喊了一声,抱住双肩,猛摇着头,
  “不,不……不要,大爷饶了我吧,放了我吧!”
  “放了你,你爹欠咱们那么多钱,就拿你还了!”
  那人淫笑着对另外两个说,
  “老程欠我的最多,就我先来了,嘿,这丫头倒和窑子里的姐儿不一样,不让爷上是么,好,爷还真就没遇到过,今儿非让你服。”
  另两个人也带着淫笑不言语。
  程绣儿扑打着想跳下坑,可是她哪斗得过个男人,三两下给他压在身底,羞辱的泪漫过眼眶,她只希望立即死了的好,可是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阎罗都听不到她的狂喊。
  痛,被撕裂般的痛,让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那几个人何时离去,她再醒来时只听到母亲的哭泣声,下身的疼痛提示着刚刚的羞辱。她木然地看着前方,心里一片空白。娘用布擦拭着她的身体,她的身上到处都是红肿的印迹,每一下擦 拭都引得一阵疼痛,只是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她心中的痛苦。
  “娘,你陪我睡吧!”
  看着她不哭、不闹,老妇人也放下心来,搂着女儿,除了叹气她能做的就是责怪命运了。
  梦,又回到幼年时候,又看到那位会缘和尚,他的周身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气息,他拿着桃木符,嘴一张一合,她虽然听不到声音,但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定会有好报的。这个桃木符在我身边四十年了,今天送给你,它会保佑你的。”
  “大师,你说的好报是什么?我从没有抱怨过什么,可是为什么要我受这样的苦?”
  刚要向他跑去,想问问他说的好报是什么,谁知道他竟变成了那三个侮辱了她的男人,狞笑着向她扑来,
  “不――”
  醒来,大汗淋漓,全身的疼痛让她流下泪来,看看天已经巳时了,她从不曾这样晚起过。穿好衣服洗净脸,细细地为自己结两条长辫,轻抚了下挂在胸前的桃木符,好了,已经穿戴好了。从柜中取了条长布,踩着凳子将它搭到房梁上再结个死结,回身看看住了十七年的房子,
  “娘,绣儿不孝,先走了。”
  踢开脚下的凳子,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息地逝去。

  “程绣儿,程绣儿。”
  飘渺而空灵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是谁?是谁在唤她?爹娘都唤她绣儿,是谁在唤她的全名?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家的屋顶,原来自己没有死么?阎王也不肯收了她去么?她还要再在这世上受什么样的苦呢?她的苦难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心中一酸却没有泪流出来。
  “程绣儿,程绣儿。”
  坐起身来应一句,
  “我在这儿。”
  然后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他是人么?他白白胖胖地,一只手抚着大大的肚皮,一只手拿着个灵啊幡,上面写着几个字,只是她不识字认不得是什么。他是谁?白无常!是他么?听过隔村的杜阿伯讲,白无常是专收好人的,那幡上写的是“你来了。”原来自己已经死了是么?
  回身一看,身旁是一付棺材,不远处坐着爹娘,娘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娘啊,绣儿不孝,不能给你送终,却要您白发送黑发。
  “程绣儿,走吧,随我去地府里吧。”
  回头再看一眼爹娘,便朝鬼差走去,一缕金光射出,把已近她身的鬼差打了个趔趄,
  白无常的一惊,收了几百年的人,倒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亡灵。是什么阻着他收她?
  “程绣儿,我问你,你身上可带了什么符咒么?”
  是什么符咒这样的厉害,会守了人的魂灵?
  听了鬼差的话,她向胸前看去,怎么这桃木符还挂在这儿?
  白无常看到那个桃木符后竟是一脸的骇意,这个符怎么会在她的身上?这……这如何是好?引领她的魂灵去地府是他的职责,只是,这个魂灵以他的道行是领不走的,还是先回地府,禀明阎王吧。
  看着白无常胖胖地身体消失在烟雾之中,程绣儿急了,起身追过去,却哪里还见得着他们的影踪?

  游荡,一身素衣的程绣儿四处游荡。她现在是无主野鬼,人间的肉身已死,地府又不收她,她只能四处游荡,娘说孤魂野鬼最是可怜,死了都没有个去处,为什么?她会是个孤魂野鬼呢?她从没做过坏事,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是个可怜的人,死了是个可怜的鬼?可怜?谁可怜过她?娘,只有娘。
  漫无目的地走着,竟来到了一处池溏,好大的池塘,夏天的时候也会开满娇艳的荷花么?那一定很美,从前周村外有一个大湖,六月的时候会开满荷花,那清清的荷香,那婀娜的荷花,引得她常偷偷地跑去看,为了这儿常给爹骂。正想着耳边传来了压抑的哭声,顺着声音寻去,是一位着着锦缎的女子。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那女子恍若未闻,只低声地哭,
  “姑娘……”
  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个鬼,她怎么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爹爹啊!你怎么这样的残忍!你怎么……这样的残忍。女儿什么事都依着你,独独这事不成,我的心已经许给了辰宇,怎么能嫁给承哥哥?……辰宇,你在哪儿啊?……菩萨,告诉我,他在哪?真的如爹爹说的那样,已经死了么?不会,那天我还送他我亲手做的香囊,他应承我这趟镖回来就提亲娶我的,怎么会死了呢?菩萨,他在哪?……无论他是死是活,我的心都给了他,便是追到地府,我也要与他结为夫妻!……承哥哥,凤乔今生对你不住,只愿你觅得美娇娥,寻得好姻缘。”
  听着这名唤凤乔的女子的悲声诉说,程绣儿的心中也很是凄苦,虽然不懂她所说的是什么,却真真的体会了她的痛苦。忽见那凤乔起身,轻说了句,
  “辰宇,等我!”
  便跃身坠入了池中,程绣儿大惊,急喊,
  “不好啦,来人啊!快来救人啊!”
  却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喊声,只见池中一圈圈泛开的涟漪。终于一个丫头模样的人跑了进来,大声地喊着,
  “快来人啊,小姐掉到湖里了!”
  一群人跑来,救起了那位凤乔小姐。程绣儿随着一群人来到了凤乔小姐的绣房,大家都在忙着,送水的送水,换衣服的换衣服,一会儿工夫,凤乔小姐便被安置好了。
  一位四十多岁的美妇由人搀扶着走了进来,坐在床边拉着那位凤乔小姐的手轻声地着,
  “凤乔,凤乔,你怎么做了这样的傻事啊!你有什么事说给娘听啊,你怎么能撇下娘一个人走呢?”
  听着妇人一声声一句句的悲呼,程绣儿流下泪来,她想起了自己的娘,那时也是这样的悲伤吧!
  门外一阵骚动,进来了一个男子,程绣儿看到这男子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这人,却觉得心中亲近得很,仿佛许久前便识得。
  那男子直直地奔向床边,沉声道,
  “伯母,凤乔怎么样?”
  妇人抬头语不成声,
  “承儒,凤乔,凤乔……”
  徐承儒看着眼床上的人,心中一痛。这个与他自幼相识的女子,这个温柔体贴的女子,这个柔弱善良的女子,怎么会变得如此的瘦弱苍白。伸手握住她失了温度的手,
  “凤乔,凤乔!什么事让你这样的想不开!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应你!”
  他是谁?似乎对凤乔也是关心得紧,眼里除了凤乔再没有别个人了。
  看着一屋子悲凄的人,程绣儿的心中很难过,一抬眼竟看到凤乔的魂灵从躯体中坐了起来,
  “凤乔!”
  惊呼了一句,难道她也死去了么?
  凤乔茫然地看向她,不做声。
  “凤乔,回去,回去!你看你的母亲这样的关爱你!你怎么能让她难过呢?”
  凤乔回身看了看又回过头来,
  “凤乔!你看,你穿着这样好的衣服,住着这样好的房子,又有这样多的人爱你,你怎么舍得放下呢?”
  “你是谁?”
  “我是绣儿。”
  “你也死了么?”
  “嗯!”
  “那怎地又来劝我?你死了,你的亲人不难过么?”
  “我……我和你不同,我是活不了了,活不下了!”
  “一样的,我也是活不了了,活不下了!我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要的不过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如今他走了,我活着也是了无意趣。”
  程绣儿突然想起怎么没有白无常来引凤乔?没有牛头马面来带凤乔?难道,难道凤乔小姐也是一个孤魂野鬼吗?
  “凤乔,相信我,快回去啊!你的寿禄不到,地府是不接你的,你会成为一个无主的野鬼,只能日夜四处游荡,凤乔你不知道那样是多么的痛苦!”
  “四处游荡?好啊,我正要四处去寻辰宇!我要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
  “凤乔!”
  程绣儿大喊一声,
  “凤乔,你有这样好的生活,为什么要死去!怎么可以死去!死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看看他们,看看为你哭的人,你怎么忍心!”
  “绣儿,你不忍心么?那么你便代我活着吧。”
  程绣儿怔住了,代凤乔活?刚这样一想就觉得一股力气从身后推了过来,耳边听着凤乔说,
  “我走了!”
  “不要!凤乔……”
  再睁开眼睛,看到竟是一双流泪的美目和一双憔急的眼睛,再看看锦缎的床帘,四下里站里的丫环,她成了凤乔!
  “凤乔,凤乔,你醒了?”
  她是凤乔的娘是么?程绣儿微微地点点头,一声娘卡上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醒了就好,凤乔,以后再不要做那样的傻事了,再不要吓娘了。”
  “夫……,你……你别哭,我只是一时失足滑下去的,下次我注意就是了。”
  失足?那里怎么会失了足?只是怕再勾起了凤乔的伤心事,又怕徐承儒知道,老爷切切的叮嘱,这事万不可给徐承儒知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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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25: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人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他,她不知道要做什么、说什么才好,就只能静静的躺在那里让他看着。
  “凤乔,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他关心的眼神,泪冲出眼眶,她活着的时候,哪里有人如此关爱地看过她?爹就不提了,娘只想着怎么让一家人吃饱,再没有别的心思了。倒是借了这位凤乔小姐的身体,才得了人这样的关爱。
  泪水让徐承儒失了主意,她从来是娇弱的,但却不曾在他的面前哭过。
  “凤乔,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真的是滑下去的么?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命也不要了?”
  除的流泪,她再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凤乔啊,你不知道绣儿有多羡慕你,这样幸福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要了?
  她不能说啊,难道告诉他凤乔心里头装着别的人,所以才自寻短见的么?泪水没入发中,除了摇头便还是摇头。
  “凤乔,再几日我们就结为夫妻了,你若是有事便向我说,我是什么都会应你的,再不要做这样的傻事。”
  “公子,你说什么?再几日我们……就要成亲了?”
  程绣儿惊觉,原来他就是凤乔说的那个承哥哥么?那个要与凤乔作百年之好的承哥哥么?凤乔,他似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啊,你怎么不要呢?
  此话一出,徐承儒怔在了当下,凤乔叫自己公子?自小便识得的凤乔,怎么竟叫自己公子?她从来都是唤自己承哥哥的啊!细细想来,她的声音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准,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凤乔,你叫我公子?”
  程绣儿一怔,错了,凤乔叫他承哥哥的是么?啊。垂下双目,不知怎样说,说凤乔已经死了,说她不是凤乔而是绣儿?说她借尸还魂?谁会相信她的话呢?若是信了会怎么处置她呢?会不会拉到祠堂里?垂下眼睛不敢再多言语。
  接下来的三天,穆府里的人发现二小姐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只认得自己的母亲和徐承儒,别的人一概叫不上来,诸多习惯也都不一样了,早上一早就起来,梳洗都自己来,断不肯让别人伺候着,书却不再看了,琴也不摸一下,只是坐在那儿发呆。
  穆府的客厅里,身材魁梧的穆老爷,叹了口气,
  “唉!你说这……这可是怎么一回事啊?凤乔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这可让我如何向承儒交待啊!唉!”
  凤乔的母亲荣氏哪里有什么主意,听老爷这样一说就流下泪来,
  “这孩子平日里极是听话的,谁知道竟是这样的倔强,连命也不要了。老爷,那个江辰宇真是……”
  “我倒还能骗你么?成威镖局这一次是损失惨重,镖师死了七名,五个人的尸首带回来了,两个人连个全尸也没有,唉!那个江辰宇倒是条汉子,抱了贼首从崖上跳了下去,镖是保住了,这人就……,回来的人说下面是江,怕是没命了。……说他做什么?便是活着回来了,凤乔也是要嫁给承儒的!这婚事是胎里就订的,十几年了,难道徐家没落了,咱们就不认么?我穆云可不做这样没情没义的事。再说,承儒虽无心功名,可是学问却是顶好的,在平郡县里就数他那儿的学生多!凤乔嫁过去虽说不能吃山珍,穿绫罗,倒也是不会受苦的,她体会不得我这作爹的难处啊!”
  “老爷,你说凤乔是不是受了惊吓了?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玲珑说这几日她只坐在床上发呆,书没看,琴也不弹了,别是着了什么病了!”
  穆老爷搓搓手,却想不出个好法子来。
  “这……后天就行大礼了,这时候找大夫来,可是不好,再说,凤乔的身子看来是好的,大夫来了也是没法子。不如,等成了亲再说吧!这几天承儒来了没有?”
  “没有,还是凤乔出事的那天来的,也是急得很,凤乔啊,这样好的人儿,怎么就……,承儒说今天过了晌再来,和老爷商量一下后天的事。”
  “好,好,可不能给他知道凤乔和姓江那个小子的事,这事传出去,别说凤乔做不得人,我这老脸可也没处放了!你去凤乔那里再看看,别又使了性子,我再经不得她这样的吓了!”
  唉,平日里最是温柔胆小的女儿,没想到做事竟是如此的绝决,现在想来也在后怕,还有说不尽的烦心,本是打算得好好的,却出了这样大的岔子。怎么也想不出,凤乔又不中意承儒的哪里?比来比去他都不比姓江那小子差,不,哪里都是比他强的啊,再说和这姓江的小子认识也才不过一年,她和承儒可是打小里就识得的。前几年提起这亲事,她也没道什么,这一年里却是听也听不得了,每每都哭得什么样子似的,是他老了么?

  “小姐,”
  玲珑踌躇着,不知当讲不当讲,每次和小姐提起嫁人的事,都会惹得小姐哭,只是这嫁衣再不试试,可是改不得了,总不能让新娘子在成亲的那天穿了件不合体的嫁衣嫁人啊。
  程绣儿总是不习惯别人叫她小姐,平日里都是她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地叫着别人的,现下里有人叫她小姐,她一时反应不出来。
  “玲珑在叫我么?”
  这个玲珑是个乖巧的人儿,一直在她身边陪着,想来是凤乔小姐的贴身丫头吧。这几日里知道,这儿是穆府,凤乔是穆府里的二小姐,是个会吟诗,会作画,会弹琴的绝美女子,她与徐承儒自小便有婚约,也知道徐承儒是百草堂里的先生,是个学问好,品性好的人。可她听那日里凤乔的话,似乎心里的人是一个叫辰宇的人,她问玲珑、问凤乔的母亲都吱唔着不肯说。
  “是啊,小姐新衣已经送来十天了,试试吧!”
  “新衣?”
  “对啊,后天小姐就要和徐公子成亲了,这嫁衣总得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啊!”
  啊,对,凤乔小姐要和徐公子成亲了,可是,可是凤乔小姐已经死了,这婚事怎么办?
  “小姐,嫁衣绣得很好看,这红绣坊里的活儿还真细。”
  红绣坊?是给她活的红绣坊么?抬头,玲珑手里捧着的竟是自己死前绣的最后一件嫁衣,那时绣着的时候还想着,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要成亲了,寻得的可是个好郎君么?
  “小姐,小姐!”
  看着小姐盯着嫁衣发呆,一行泪竟沿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玲珑心里叹口气,看来这嫁衣是试不了了。
  程绣儿心里乱如团麻,是天意么?自己一路走来的种种苦处,从今天开始就结束了,上天要给她一个全新的开始,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么?抚上胸前的桃木符她不由地这样想,这个桃木符在她醒来时就如从前一样挂在她的胸前,或者真是它带来的好运?
  伸手接过嫁衣轻轻地贴到脸上,那细细的绸缎,那凸起的花纹,是她曾经怎样期盼的啊,如今当真是她的了么?抖开来披在身上,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凤乔了?
  赶来的荣氏推开门,见着的就是披着新嫁衣的女儿,当下就怔住了。难道,女儿想得通了么?
  “凤乔?”
  “娘。”
  几日下来,程绣儿已经叫眼前的这位慈祥美丽的妇人作娘了。
  “凤乔你可是……可是愿意么?”
  “愿意什么?娘?”
  “愿意了亲事?”
  徐承儒那温文儒雅的容貌跃进脑中,她的脸霍地红了。
  “娘做主吧。”
  “好,好,……好女儿,你终是想得通了,我得把这消息告诉老爷去才成。”
  看着凤乔娘的身影,她的心中一痛,凤乔,凤乔,你可怪我么?我代了你生活,唤你的父母作父母,嫁你夫君作夫君,凤乔,你可怪我么?恍惚间看到凤乔,她一路奔走,匆匆地回头对自己一笑,
  “绣儿,你代我为我的父母尽孝,代我嫁给承哥哥,不要他失望,我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凤乔,你要去哪里?”
  看到凤乔顿了一顿,却又继续向前赶去,
  “绣儿,我要去寻辰宇啊!我走了,绣儿,穆府和承哥哥就拜托你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别吓玲珑啊!”
  玲珑真的给吓着了,小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目光也僵直了,无论她怎么唤,也不应声。
  “小姐!小姐!”
  “玲珑?”
  程绣儿缓过神来,看着一脸焦急的玲珑不知怎么了,
  “小姐!这几天你怎么了?老爷也不认得了,夫人也不认得了,玲珑也不认得了,书也不看了,琴也不摸了,小姐,到底怎么了?”
  “玲珑……”
  看着玲珑,程绣儿抑制不住泪又流了下来,
  “玲珑,我若不是以前的凤乔了,你可还会这样的关心我么?爹娘可还会这样的疼爱我么?徐公子可还会愿意娶我么?”
  玲珑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我的傻小姐,你怎么会不一样了呢?”
  摇头,摇头,玲珑啊,你怎么明白。
  看着小姐的泪,玲珑心疼了。
  “小姐,就算你不是以前的小姐了,玲珑还是一样的敬你,爱你的。”
  十几年来的孤立无助,现在听到有人这样暖心的话,程绣儿拥住玲珑大哭。搞得玲珑手足无措,从前的小姐虽然待自己也中极好的,却从没有这样子过。
  哭得累了,程绣儿收住眼泪,轻轻地抽泣。
  “玲珑,我不诓你,我真的不是以前的凤乔了,这事我只说给你听,以前的凤乔死了。”
  听着小姐这样的说,玲珑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她自然知道小姐心中的苦处,小姐与江辰宇江公子倾心相爱,如今江公子去了,老爷这里又逼得紧,难怪小姐要这样子说。
  “小姐,你不要这样,你这样玲珑心里也难过。江公子去了,可是徐公子待小姐也是极好的啊,江公子一定也希望小姐幸福、快乐的生活。”
  江公子?江公子是谁?
  “玲珑,那日滑到湖里,受了惊吓,许多事都忘记了,你再说给我听啊。”
  “嗯,小姐要问什么?”
  “说说凤……,说说我和承儒的亲事,说说我与江公子的事。”
  从玲珑的口中,程绣儿知道了凤乔的喜乐悲哀。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2 15:0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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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3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二月十七,丙戌土,吉星汇聚,宜祭祀、祈福、订婚、嫁娶、出行、动土。
  鼓乐声、人语声,都被一道门隔在外面,程绣儿坐在床边,大红的盖头遮去了她的视线,今日她成亲了,不,她是代穆凤乔成亲了,嫁给了她陌生却又有些倾心的男子。从进入穆凤乔的身体时开始,心中总有一丝不安在,自己到底是盗了别人的幸福和姻缘。
  过了许久门开了,她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有些像从前爹气冲冲地回家时自己心中的感受,又不全像,少了一些害怕,又多了些紧张。听着脚步声走近,心跳得越发地快,脸也烫了起来。
  一根喜棒掀去了红盖头,徐承儒对上了一双他不熟悉的眼睛,这是凤乔吗?何时见过凤乔这样的眼神?有丝紧张,有丝不安,还有丝娇羞,凤乔从来都是平静的,有礼的,何时露过这样的女儿姿态?许是自己醉了吧?
  “凤乔,我们喝交杯酒吧。”
  手肘交汇,把杯放在唇边,再看一眼他深情的眼睛,她知道这深情不是给她的,却依然忍不住对将来充满了幻想,或者这就是会缘师傅说的好报么?她从不曾期冀过什么好报,她要的不多,温饱而矣,只是她是绣儿的时候,哪曾这样的欢愉过。
  “凤乔?凤乔?”
  回过神来,看到他已自唇边取回了酒杯,这交杯酒她当真喝得么?这凤乔小姐她又当真做得么?这样美好的生活当真就要是她的了么?
  “怎么了凤乔?有什么不对么?”
  徐承儒的心中总是不安的,凤乔于他是熟悉,自小便相识,幼时亦常来常往,年纪大些不便时常相见却也不曾断了联系,只是不如儿时的两小无猜罢了,后来家道中落,父母相继离世,自己担负着生计断不能再像从前般的无忧虑,才不常与凤乔相见了。二人的婚约是还未出世便订下的,自小便知道长大了是要娶凤乔为妻的,心中从未做过他想,只是这一年多来,发觉凤乔似乎变得与从前不同了,似乎有了心事,也有了愁苦,人不如从前的快乐了。
  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陌生,明明是凤乔,却常常觉得不是她,哪里不对?她的眼神里总是时多时少的有些惊恐,或者是自己多心么?
  “公子……”
  “凤乔,今日你我结为夫妻,你便叫我承儒吧。”
  凤乔怎么一直唤自己公子?
  “承儒,我……”
  却不知怎么再往下说,抬头喝下那杯中之物,极是辛辣,只感到喉中被它烧得有些痛,咳嗽着弯下腰流出泪来。

  为他除去喜服,看着他斜卧在床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她突然怕了起来,凤乔心中放着的是江公子,现在自己却用它与他成了亲,凤乔,你的身子可愿意给他么?扣子解到了领口,手却停了下来,凤乔宁愿死也不肯成亲,自已虽是代她活了,她不愿的自己如何能做?
  看着她解扣子的手停在半空,似在想些什么,徐承儒心中一动。这段时日,凤乔确是常常走神,有时并不知他讲了些什么,她的脸上有一种他不曾见过的神色,似向往,似怀念,有时似开心,有时似恼火,可是他却隐约觉得那神色并不属于他,说不得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她想念的是别的人,她的心事和愁苦是为了那个人,她的快乐和悲伤也是因着那个人。他也在她的脸上看到过属于自己的神色,那就是抱歉,抱歉什么呢?若说抱歉,那也应是他啊,他不能给她在穆府里的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那种悠然无虑的生活,抱歉着的是他啊。
  “凤乔?”
  “唔。”
  被他唤回了神智,匆匆地解开衣服,红着脸吹熄了灯。黑暗中她看到了他炯炯的目光,有怜惜,有关爱,还有……头脑中火光一闪,见着的竟是一张狰狞的脸,狂笑着向扑过来,她全然没有力气反抗,由着他把自己压在了身底,看着他撕碎了身上的衣服,残忍而粗暴的践踏着她的身体,痛,痛,被他咬过的肩头痛,被他蹂躏前胸痛,每一处有感知的地方都在痛,都感到耻辱,都在流泪,眼前的面孔在变幻,却都是狰狞的,不,饶了她,不,娘快些来救她,她就要死了,不,不,不要救她,让她就这样死去吧!流着泪张开嘴向自己的舌尖咬去。
  徐承儒被她激烈的反应吓到了,从来都是温顺的她此刻狂乱地扭打着,她微冷的拳击打着他的胸膛,她的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肩头,她的口里发出了嗬嗬地声音,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的眼神狂乱无助,似乎遭到了侮辱。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紧紧地拥住她的身体,一只手按住她摇动的头,却不能让她停止颤抖,他的心中涌起一种无力的感觉,告诉他,他要如何做才能帮到她,才能减轻她的痛苦。感到她停止了扭打,低头借着窗外高挂的红灯笼看着怀里的人,头发已被汗水浸湿,一绺绺散乱地贴在她的脸上和颈间,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的唇也失了颜色,最是让他不安的是她的眼睛,有恐惧,有求助,然后什么也没了,空空洞洞的,仿佛没有了灵魂,让他感到她虽在自己的怀中却似乎已经离去,情急下,摇晃着她的身体喊道,
  “凤乔,凤乔!”
  看着她转动不灵活的双眼看向他,却似乎透过他看向别处,然后他惊恐地看到了一种绝决,她轻启双唇,而他想也未想便把手掌放入了她的口中,接随而来的是一种刺骨的疼痛,她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上,那疼痛让他知道了她必死之心。为什么?是什么事让她这样狂乱,这样痛苦,这样的想了结生命?咬着牙忍住手上的疼痛,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心底里散开,他心疼眼前的这个女子,怜爱眼前的这个女子,他不要眼前的这个女子受到任何的痛苦,是的,只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是谁?这个想法让他的心中一动,这种从没有过的感觉让他的心一颤。他怎么了?她是谁?她是凤乔啊,他自小便识得了的凤乔啊!与他自幼便有了婚约的凤乔啊!她又会是谁呢?
  感到一丝血腥流到了喉咙里,血,红色的血,她的眼前出现的是自己身体中流出的红色的血,伴随着那撕裂般的痛而流出的血,那象征了她的贞洁,也提示着她所遭受的耻辱的血,湿了她身体的血。
  狂乱中看到一道目光,一道有心疼、有不舍、有怜爱的目光,是谁?谁在心疼她,不舍她,怜爱她?是谁?还是她太过痛苦的幻觉?这道目光的引领下,她恢复了知觉,记起了全部,是他,她已拜过堂、成了亲的夫君,心中一阵痛意升起,这心疼不是给她的,这不舍不是给她的,这怜爱也不是给她的,这所有的全部都不是她的,是凤乔的,那个作了鬼的凤乔的,她只是个盗了别人的身体的孤魂野鬼。
  所有的记忆回来了,她惊觉到口中的手掌,轻张开嘴,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用力的在咬着,才知道自己咬了多深,原来那血腥是他的,抓住他要放到身后的手,泪汹涌而出,她从不曾伤过人,却没想到伤他这样的深,那深深的齿痕触目惊心,艳红的血落在身下的红被上点点滴滴地润开,再把他的手放在口中,舌尖轻柔地滑过伤口,凤乔啊,有这样好的男子你为何要离去?
  看着她捧着自己的手掌,感知着她温热的舌尖,一种奇异的念头升起,她,不是凤乔。这个念头惊了他,她不是凤乔是谁?这活生生的就是凤乔啊,这张看了十六年的面貌怎么会错?可是,凤乔也会这样待自己么?这样温柔的看自己,这样柔情的对自己,这样满眼中都是自己么?
  “公……”
  “承儒。”
  他这样的坚持,一种自己亦不能理解的坚持,为什么?岳母说她滑到湖里受了惊吓,许多事都不能记起了,对他的记忆也不多,是的,她叫自己公子,这样生疏的称呼让他的心中一度难过,可是现在却有些隐隐的开心,他不要做她的承哥哥,他要做的是她的承儒,她的夫君。他给自己解释为高兴,因为成亲而高兴,因为娶到凤乔为妻而高兴,所以有了诸多以前不曾有的心态,他这样的认定。
  “承儒,我……对不起,我竟这样的伤了你。”
  终究是没有同爹之外的男人如此的接近过,脸上又不可抑制的泛出了红色。
  纵是她瞧不见,他也坚定地摇了摇头,
  “凤乔,我是你的丈夫,本就是要与你同甘共苦的,若不能为你分担痛苦,我才痛苦。”
  听着他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她走出了自己的恶梦,她已不是从前的绣儿了,那个受苦受难的绣儿已经死去了,已经入土为安了,她是……她是穆凤乔,不是从前的穆凤乔,而是一个新的人,她要幸福!
  为他包扎好,可丝丝的血还是渗了出来,在白绑布上形成了刺目的红,伤口那样的深,日后可会长合么?会不会留下了印记?
  她的一切注定会是不同的么?洞房里是见了红,却不是她这个新嫁娘的,而是他的,她亦不能将身体交给他,因为……因为从前受到的伤害,因为这付身体并不是她的。
  燃起的烛光在寂静中发出了哔啵声,两个人都沉默着,他不知从何问起,她不知如何说起,两个人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
  “凤乔……”
  “承儒……”
  都做了决定般的开口,
  “你有话对我说么?凤乔?”
  想听她说,听她解释,刚刚的狂乱和痛苦是为了什么?
  听他这样说,心中又害怕起来,凤乔不知在哪里,可会再回来么?若是说了,他会受得住么?凤乔的爹娘会受得住么?若是说了,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呢?做一个偷盗者?还是让自己的魂魄亦自这付身躯中离开,还他们一个原本的凤乔?即便她已经是没有了生命的?
  绣儿啊,你不舍得的,虽然短短的几日,你已经爱上了这种有爹娘心痛,有承儒关爱的生活了,已经眷恋上这种从前梦想的食饱穿暖的生活了。
  “承儒,我不知要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说清,一切就像梦一样,若不是我经历着,也是不会信的。”
  “是很痛苦的经历么?”
  她低下头,不敢再想那时的经历,让她全部身心都会痛的经历。
  “是的,很痛。”
  抬起那只未伤的手,轻抚她低垂的头,眼前这个无助的女子让他心疼。
  “那就不要再想起,忘了它。从今而后,我虽给不得你从前在穆府中的生活,却万不会让你受苦的。”
  “忘了它?忘了它?”
  真的可以忘了么?那夺去她生命的遭遇真的可以忘了么?那让她的灵魂都耻辱的遭遇真的可以忘了么?她忘不了,没有上黄泉路,没有喝孟婆汤,没有过奈何桥,她忘不了啊!
  他温和的声音抚慰了她异动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今日我累了,又吃了些酒,真的困了,我先睡下了。凤乔,夜深了,你也歇下吧。”
  说完,背对着她徐承儒躺了下去,什么样的秘密会让她痛苦,会让她排斥夫妻之礼?想起刚刚她眼里出现的那种绝决的目光,心中禁不住一抖,她受到了怎么样的伤害?会让她这样的难以释怀,会让她宁愿赴死?无眠,心中盘亘着许多的疑问,了无睡意。
  看着他宽厚的背,她感到一种踏实,有这背做依靠,她是不是将不会再被伤害?从不敢期盼的幸福就在眼前,虽然不是给她的,她却依然唾手可得。轻轻地躺在他的身后,抚着那样桃木符,看着他的背渐渐地睡去。
  平和、均匀的呼吸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她睡了?她真的变了,从前的凤乔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是,她的心思很重,若是有着心事断不会这样轻易地放下了,记得一次被先生骂不用功,她哭得险些背过气去,一天下来只喝了几口水,第二天眼睛也还是红红的,那先生怕得再不敢教了。心思这样重的凤乔,若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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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晨光里徐承儒醒来,映入眼的满是红色,红色的床幔,红色的喜字,微微地笑,他成亲了,他娶了凤乔,今天开始他又是有家的人了。转过头却不见身旁的人,这样一大早,她去哪了?霍地坐起,左右寻视,没有,她不在房里。匆匆地下床拉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粥的清香,然后看到了他寻着的面容,这个素面女子是凤乔?这个布衣女子是凤乔?这个将头发在脑后绾成发髻的女子是凤乔?那个吟诗作画凤乔?那个歌唱弹琴的凤乔?凤乔,在他的心中是一个充满了才气的女子,是一个不事家务的娇弱女子,是一个……天,他才发现他从未曾想过与她成亲手的生活。
  “承儒,水已经打好了,你先洗漱吧。”
  看看墙角已经打满水的盆,看看桌上的清粥和小菜,他才真的有了成家的感知。
  伸出未伤的那只手,还未触到水,就听得她来到身边,
  “承儒,我……你先坐下,我为你擦吧,你的手沾了水不好。”
  看头她有些歉疚的表情,他坐了下来,手上还有些痛,但不很严重了,可他还是坐了下来,因为不想她的心中不安。
  轻轻地擦拭着他的面孔,饱满的额,浓重的眉,直挺的鼻,有棱角的下颌,他不俊美,可是他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安定的气息。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为他打水做饭,为他洗衣缝补,愿意……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上一阵发烫。
  “承儒,你先吃,我去……”
  从前都是爹吃过了,她和娘才上桌吃的,她的话没讲完,便给他截下,
  “我们一起吃,房里等下再收拾。”
  吃一口粥,尝一口菜,他不知道原来凤乔这样的会做饭,他以为她要学上一段时间。
  “你做的真好。”
  这一句夸奖让她红了脸,她做了十多年饭,却从没有人赞过她,
  “家里没了别的,就做了清粥和小菜。”
  “米粒软却不散,真好,我常做焦了饭。”
  听他这样说,不禁笑起来,低声道,
  “我五岁第一次做饭,做了十几年的饭,心中自是知道火候的。”
  她不觉得说错了什么,起身去为他加饭。
  他却狐疑极了,做了十几年的饭?穆府里请的是平郡县里有名的厨子,会让凤乔做饭么?她是哪里学会的做饭呢?
  “承儒?不吃了么?”
  “唔,不是。凤乔,你做得惯么?岳母曾私下里和我说,若是你受不住,就去把玲珑叫来。”
  岳父坚持要凤乔一个人嫁过来,岳父说为人妻,就当有妻的样子,丈夫的生活起居自然是要妻子服侍的,断不肯让玲珑跟了来。他知道岳父的苦心,是不想让他为难,不想给他难堪。
  “受不住么?不会,那样的苦我也受了,还会再有什么苦?你这里已是极好,极好。”
  她没读过书,自小便为了生计而忙碌,心中想着的嘴上却不全能说得出来。
  那样的苦?哪样的苦会比得什么也不再是苦了?凤乔的话让他极是不懂,穆府里的生活是悠闲自在的,断不会让凤乔有一个苦字的,她口中所说的苦是什么?
  看着他探究的目光,她回过脸去,怎么了?他好像要问什么,心中怕他问,她是不会说谎的人,她也不想对他说谎,若是他问,她真不知怎么说。
  “凤乔,我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了,已经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不会强你作夫妻之合,我们相识十六年了,也不差一年半载,只是岳父岳母若是问起,万不可给他们知道,不然会责你的。”
  “夫妻之合?”
  程绣儿皱着眉低声不解地重复,什么是夫妻之合?
  看着她不解的神情,徐承儒心中的疑虑再又升起,凤乔怎么会不懂?
  “就是……就是圆房。”
  程绣儿的脸轰地红起,她想起昨晚上自己咬伤他的事,眼睛不觉向他的手上飘去。
  看着她红红的脸和游移的目光,他知道她懂了,她懂得这有些粗野的词,却不能理解夫妻之合,这,不像凤乔啊。

  新婚的几日平静的过去,徐承儒的心里充满了温柔和措手不及的感动,他一直以为凤乔要花上一段时日才会适应与他的清贫生活,可是没有,她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早上醒来凤乔都会打好水,做好饭,他读书的时候她便擦擦洗洗,这个空寂了三年多的院子,重又像个家,屋里插着些她剪下的花,厨房里也有饭菜香。
  咬断线,叠好放在柜里,她喜欢看他吃饭时沉静的笑容,喜欢他的衣服在自己的指尖游走,她喜欢这种平静的生活,每天醒来看着他的睡容,每天灯下看着他读书,她都觉得幸福,是的,这种陌生的感觉一定是幸福。
  靠在床着,看着他的背影,程绣儿突然有些怕,这样的快乐和幸福真的就是她的了么?她变得贪心,她想一辈子这样为他洗衣做饭,看着他读书写字,一辈子啊。
  徐承儒转过身,看到凤乔有些迷惘又有些害怕的眼神,她在迷惘什么?又害怕什么?
  “凤乔?你……怎么了?困了?累了?”
  他的脸背着灯让她有些瞧不真,
  “承儒,这些都是真的么?这种平静、幸福的生活是真的么?我们真的会一辈子在一起么?”
  他笑了起来,和他在一起,她感到幸福么?他以为只有他自己感到幸福,原来她也是。
  走到她的身前,执起她的手,他深情而坚定地说,
  “是的,凤乔,都是真的。我们成亲了,我们的幸福是真的,我们会一辈子这样幸福的。凤乔,相信我。”
  凤乔,这两个字击碎了她的幻想,是了,他以为她是凤乔,他对她好因为她是凤乔。这些都不是她的,都不是。
  看着那张坚定的脸,她不由的流下泪来,胸里仿佛被什么压住,透不过气来。
  看到她流泪,徐承儒有些无措,怎么了?他说错了什么么?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
  “凤乔,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你说的真好,绣儿很爱听,只是你不是说给绣儿听的,绣儿啊,你怎么了,现在的生活不是你以前想也不曾想过的么?怎么又哭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爱哭?
  “没有,没有……我只是……”
  “凤乔,你若是不累,我们看看书吧。”
  看书?是啦,凤乔识字的,可是自己却是大字也不识的啊。
  “我……承儒,我……”
  “怎么了?你不是很喜欢看书么?”
  他起身走到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这本词书是那日在孙兄家里看到,想来你会喜欢,就借来给你看。”
  看着他有些雀跃的样子,她突然感到自己是配他不上的,她不识字,不会吟诗,不会作画,不会弹琴,她只是一个不曾见世面的粗野的乡下丫头,她配他不上的。
  看着她踌躇着,他感到她在自卑,自卑什么?然后,他才想起,这几日她都没有看书,从前的她是不可一日无书的。
  “承儒……”
  突然怕她说出什么来,他打断了她的话,
  “你若是累了,我读给你听好么?”
  他在怀疑,她知道,他在怀疑,他已经觉察到她的不对了,他只是不说。
  “承儒,那日我滑到湖里,受到了……”
  她在向他说谎了,她要骗他了!她在心中狂吼着,却依就有平静的声音说着,
  “惊吓,所以,爹娘和你我都记不清了,很多从前的事也忘记了。玲珑说从前的我是喜欢吟诗作画的,是喜欢歌唱弹琴的,可是,现在我都不会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再学会么。”
  她能学会么?学得和真的凤乔一样,做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妻子?
  他感到似乎喘出一口气来,心也安了下来,对啊,怎么忘了那日她掉到了湖里?是了,她是受了惊吓才会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自己在胡乱的想些什么啊。
  “凤乔,忘记了也没关系,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来,我写你的名字给你看。”
  拉着她的手来到桌前,在纸上写下大大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就是凤乔,你的名字。”
  “承儒。”
  听她唤了自己一声却不向下说,
  “怎么?凤乔,你有事?”
  她摇头,眼睛盯着纸上看,
  “承儒怎么写?”
  挥手写下自己的名字,与她的挨着,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凤乔,我徐承儒但求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感动在他的声音里,感动于他那样的深情,
  “凤乔,”
  转过她的身体,看向她的眼睛,他许下自己的誓言,
  “无论生死,我们都相伴相依好么?”
  她沉溺在他如水的目光里,不由自主的点头,她不要去管他是不是说给凤乔听的,这一刻里她就是凤乔,凤乔就是她。
  “好,一辈子都不分离。”
  “我念首词给你听?幽闺欲曙闻莺啭,红窗月影微明。好风频谢落花声,隔帏残烛,犹照绮屏筝。绣被锦茵眠玉暖,炷香斜袅烟轻。淡蛾羞敛不胜情,暗思闲梦,何处逐云行?”
  他低沉的声音让她着迷,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爱上了这种感觉,爱上了他的声音,爱上了他说的诗,爱上了纸上的四个字,她的和他的。
  把她拥在胸前,他没想过如此的吟诗念词别有一种幸福滋味。
  “好听么?你若是累了,我明日再念给你听。”
  “不,我不累,你累了么?”
  “没有,我教你写字,写你的名字好么?”
  他很想教她,为什么?这几年他都在教她,可是却从没有像今天的这样迫切,为什么?因为急着让她变回从前的凤乔么?
  不,她不想自他的怀里走开,他的怀抱温暖而安全。
  “再念首……”
  “念首词,我刚刚念的是词,与诗不同,有人说词太过儿女情节,我倒不这样想,情有文不能达,诗不能道者,而独于长短句中可以委婉形容。”
  知她不懂的,却还是说给她听,
  “我还念首他的词给你听好么?”
  好,什么都好,他念来给自己听的,什么都好。静静的偎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声音自耳边飘去。
  “远山愁黛碧,横波慢脸明,腻香红玉茜罗轻。深院晚堂人静,理银筝。鬓动行云影,裙遮点屐声,娇羞爱问曲中名。杨柳杏花时节,几多情?”
  这个夜里,程绣儿第一次给人教识了字,第一次听人念了这许多的诗词,也第一次偎在徐承儒的怀里,第一次感受男女之间的欢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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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4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承……儒……”
  叹口气,看着纸上那时粗时细的线条,程绣儿有些泻气了,为什么?这两个字她练了很久,从那天晚上他写在纸上教给她开始,她就一直在练着,可是,无论她怎样的用功,都没有他写的那样好看。再拿起他的字比比自己的,她撇撇嘴,怕只有自己看得出写的是什么吧。这笔难拿得紧,这字难写得紧,这书难背得紧,他说不急,也急不来,时间长了,自然写得好,记得住了,可是,她急啊,急着学会写字,学会读书,急着可以配他得上啊。她学得好的,小时候第一次绣花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的么?那时手指不知被刺了多少回,后来不也是绣得好了么?自己是心急了,承儒说要先写横、写竖,一笔一顺地写好了,才能写字,
  承儒,她认得这两个字,会写这两个字就好了,从前哪里想到过有一天会有一个教书的先生教自己写字?周村上的男娃也没有几个识字的,她只巴望着不被爹责骂,不挨饿,不受冻便满足了。
  推开院门,心里一阵苦笑,这门又没有锁上,自己交待了又交待她却不放在心上。来到窗前,见她执笔在写字,她很用功,闲下来的时间总是在练字。最初以为,她总是有基础的,便是忘记了,应该来得也会容易些,教上了才发现不是这样,就和从头开学没什么两样,而且年纪有些大了,学得不如学堂里的孩童快,但她却时常让他感动,感动于她的专注,感动于她的用心。轻声走到她的身边,嘴角不禁向上翘起,因为纸上满满地写着字,别人或许是不识得的,可是他识得,那是他的名字,有大有小,有正有斜,满满的全是他的名字。
  “凤乔,这一笔过了,对,折过来,顿一下,嗯,所谓的笔峰就在这儿了。”
  依着他的指点,写完了这个字,的确比刚刚自己写的好很多。他?他回来了?抬起头看到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脸轰地红起来,羞得无地自容,伸手折起桌上的纸,天哪,他都见着了?见着了那满纸的承儒二字?
  只当未瞧见她羞红的脸,
  “凤乔,门你又没有锁上,你一人在家总是不安全,这事你要放在心上。”
  胡乱地点点头,心还沉浸在刚刚的羞意里,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急急地叠好了纸,头也不抬地向厨房走去。
  叹口气,她没有听,这次也是白说了。想着她红红的面容,觉得很奇怪,她那样的容易害羞,凤乔确是这样腼腆的,可是与他熟识得很,极少在他的面前做这样的女儿态。现在,她却不是那样,总会为了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脸红,有时自己在那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会脸红。婚后的凤乔与从前的变化好大,若不是这面容未变,他会以为是两个人。
  “承儒,用饭了。”
  凤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打住了自己的思路,又在胡乱想了,凤乔不是说那日受到了惊吓失了记忆么?当然是和从前不同了的。
  “凤乔,今日下午不去学堂里了,我陪你去街上走走?”
  去街上?好啊,从前她几乎不曾离开过周村,更别说去县城里了,后来做了凤乔,也只是在穆府里不能出门的。
  点点头,掩不住心中的欢喜。
  她这样的容易满足,一个鼓励,一句称赞,一件小小的礼物,都会让她喜逐颜开。

  原来,平郡县是这样热闹的,街上的人很多,三五成群地走着。还有许多女子,装扮得很漂亮,在路上说说笑笑地前行。
  “承儒,我们去哪里?”
  回头看看身侧地她,纵使是忘记了很多,先生教的礼仪却还是记得的,她断不肯与他并肩而行。
  “你想去哪里看看,凤乔?这里是平郡最繁华的一条街了,多是书社、器俱行、玉器行和绣品店,咱们先去玉器行里吧。”
  想为她买一付玉镯,那天听张兄说前面的那家润泽轩里的玉质好,价格也不高。
  玉?很贵重的,记得娘有一对玉镯,生生让爹抢了去,说够他三个月用的了。那天娘哭得很伤心,记忆里娘从不曾这样的难过,娘说那是婆婆留下的,本是想留着她嫁人的时候做她的嫁妆,娘说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这个也给爹抢了去,不知再拿什么给她嫁人。
  “凤乔!”
  扯住她的衣襟,她又在发呆了,连他停下了脚步也不知道。她的脸色不很好,与刚刚雀跃的样子很不同,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的过往。伤心的过往?凤乔有过什么伤心的过往呢?
  “呃。”
  被人扯住让她一愣,回头,才知道自己走过了,怎么又想起了以前呢?她已经不是程绣儿了啊。
  “凤乔,这里是润泽轩。”
  走进去满眼的玉件,架上摆着大的玉雕,有一帆风顺,有观音大土,有麒麟送子,还有些是她不曾见过的,想来是神兽吧。
  一个和气的老者迎上来,看了看徐承儒开口问道,
  “公子可是百草堂的徐先生?”
  “正是徐某,老丈是?”
  “我家孟凡修在先生门下。”
  “哦!凡修很聪明,又肯用功。”
  “多谢先生教诲,凡修回家常提起先生,说先生学问好。”
  “惭愧!”
  “这位是夫人吧!夫人若有看上眼的,只管拿去!”
  程绣儿赶紧摇头,
  “老丈这可使不得!”
  看看身边的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自豪,这个儒雅、有学问、给人称赞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说话间已由老者引领着来到了柜台前,
  “夫人请看,这是小儿昨日雕好的玉镯。玉采自新疆河田,两只镯一龙一凤,龙镯色泽墨绿,凤镯润白,一块石中产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的玉,我家称为龙凤玉,这玉不好找,老朽卖玉三十年这还是第三次遇上,所以特唤了身在外地的小儿回家雕琢。”
  这样精细的雕琢,这样上好的玉料,定是很贵的,他在学堂教书,家里虽是不缺柴米油盐,余钱却不是很多,这她是知道的,成亲的第二日,他便把家里的银两交给她了。
  刚要向别处走去,就听他的声音道,
  “凤乔,这当真是难寻之物,你试试看合你的手么?”
  “不,承儒,带着它做起事来不方便的,若是碎了多心疼,再看看别个吧。”
  “那……夫人挑件玉佩吧,带在身上保平安,又不碍事。夫人这边请。”
  随着老者来到另一处,全是些小的配件,她是外行看不出玉料的好坏,只觉得都是晶莹剔透的,一瞥之下心中一动,不起眼处放着一块木雕的佩件,仔细一看,忍不住伸手向胸前抚去,竟与自己胸前的那个桃木符一样的图案。
  老者看她盯着那个木符微微一笑,
  “夫人那个不值钱的,是家里的小儿无事雕着玩的。”
  “老丈,这上面雕的是什么?”
  “小儿说是……唉老了,一时竟想不起来,好像说是一种极少见的神兽,佛堂庙宇里极少供奉。我家小儿自小痴迷佛教,寺里的师傅也说他有佛缘,但说他的尘缘未断不肯为他剃度,只肯收他作俗家的弟子。小儿说几年前遇到一个游僧,这神兽是那位高僧画给他的,他觉得有趣,就用桃木雕了下来。”
  游僧?可是会缘师傅么?
  “小儿说,雕了这个神兽的桃木符,若是给得道的高僧开了光,便可保人平安,会给人带来好运。小儿还说,书里写这神兽还可守住人死后的灵魂,牛头马面也领不走的,得有高僧做法才成。唉,不过都是传说,真不真得没人知道,而且他问过一些师傅,都说这个有些邪门,得道行高的人才能作,会做这个法的人很少,而且若是用的不好人界、鬼界就乱了,所以好像没有人做过。”
  原来是这样的,会缘师傅是得道的高僧吧?会缘师傅,为什么给她桃木符?因为,早已知道她要受的苦?也早已知道凤乔的事?所以安排她来替代凤乔么?可是,凤乔怎么办?
  “老丈,”
  程绣儿有些激动地拉住老者的手,
  “老丈,这木符守住的灵魂作法就可以解脱了,那……那没有木符守的灵魂会怎么样?那些孤魂野鬼会怎么样?”
  老者打了个寒战,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夫人,这些都是传说作不得真的。”
  徐承儒也有些不解,凤乔怎么了?不过是故事,她怎么这样的当真?这样的激动。
  轻拉下她的手,
  “凤乔?凤乔,你怎么了?”
  看到她的眼神,他愣住了,这眼神和那日里的狂乱一样,只是没有那样深的痛苦。
  谁能告诉她?她想要知道,是怎么回事,会缘师傅,你在哪?你在哪?你为何给了那块桃木符?凤乔,你又在哪里?
  看到她流泪,老者有些急了,匆匆地回身去了店外,徐承儒倒下顾不得那样多,一把把她搂进怀里,沉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凤乔,凤乔,到底出了什么事?”
  转身的工夫,老者带了一个年青人进来,
  “先生,这便是小儿,夫人若是想问,便问他吧。”
  程绣儿抬头,是一位十五六岁年纪的人,身上穿着僧服,但是没有剃度。
  “小师傅,神兽守得住人的灵魂是么?”
  “阿弥陀佛,施主,这个神兽叫翼轸,传说中它是邪神,不入天道,也不在魔道,它是能守人的灵魂,这样的灵魂最后由高僧作法,还可以回到五行轮回之中的。”
  “师傅,那没有它守的灵魂会怎么样?”
  那年青人停了停,双手合什,
  “善哉,善哉,人的生死有命,是不可随意更改的。轻则,抓回地府受罚,重则,魂灵俱损,不得超生。”
  耳边只听得一句魂灵俱损,便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在倒下。
  徐承儒扶住她,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他知道她是有不愿向人述的秘密。
  老者与那年青人都给吓住了,老者埋怨着,
  “唉,你怎么乱说,吓到了夫人可怎么是好?”
  年青人喏喏不语,
  程绣儿缓过神来,
  “老丈不要怪小师傅,我心里知道了。”
  她整整衣衫,对着年青人福了福身,
  “小师傅谢谢你,你说的那位游僧现在在哪里?”
  “那位师傅么?我也只得一面之缘,没有深交,听寺里的师傅们说他得道 已久,终年四处游历,居无定所。……施主,你还好吧?”
  摇摇头,再没有心思去看什么,
  “承儒,我累了。”
  “老丈,今日多有打扰。”
  老者赶紧应答,
  “不妨,不妨,哪日再与夫人来挑吧。”
  走到门边,忽听那年青人如诵经般道,
  “佛渡有缘人,佛保好心人。”
  程绣儿呆了一呆,没再回头,在徐承儒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凤乔,你身体不舒服么?前面有医馆,去看看吧。”
  “没事,我只是……只是心里有些难过,可能是听了神兽之事吧。”
  徐承儒释然一笑,
  “都是骗人的,当真不得。人死了便是死了,什么会给守住灵魂,什么会变成孤魂野鬼,凤乔可千万不能放在心上。”
  “不是骗人,当真会有孤魂野鬼的。”
  他听她喃喃地说了什么,却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听了有些怕。”
  “那我们回家吧,哪日你的身子好了,我们再来。”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一把抓住徐承儒的手,
  “公子,你的面相很怪,能否让我算上一算?”
  徐承儒抖开他的手,
  “我家娘子病了,今日就不劳先生算了。”
  谁知那人上前一步,又抓住了他的手,
  “公子,我只算有缘人,若是没缘之人,便是给我黄金万两也休想让我占一一占的。”
  程绣儿心想,这人也是为了讨生计,总是不容易。
  “承儒,便让他算上一算吧。”
  徐承儒看她一眼,不忍拂她的意,便勉为其难地问,
  “先生看到哪里算好?”
  那人拉他来到一僻静处站下,解下背后了一个背囊,取出一个竹筒,卜了一卦,仔细地看了看他的面相,又拉起他的手,看着他的掌纹,好一会不说话。
  “公子听我说得可对。公子没有兄弟姐妹是家中独子,幼时家中殷裕,后逢家道中落,父母早逝。”
  徐承儒本是不信的,此刻却有些信了。
  “公子曾与人有婚约,不过……”
  他以手指轻抚徐承儒的掌心,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似乎不能确定往下再要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听他连道奇怪,
  “奇怪,奇怪,这手相真是怪,姻缘线虚虚实实,让人看不清。”
  徐承儒听着他这样说,略有不奈,
  “公子,成亲了是么?”
  徐承儒点点头,
  “公子手相极是奇怪,小人看不清。公子,你的掌相上看明明是成了亲的,却又是没有姻缘之人。”
  有些恼怒地把手抽回,沉声说,
  “先生不曾听我刚刚说我家娘子身体不适么?怎的这样胡说?”
  那人抬头看了看程绣儿,摇摇头,
  “孽缘!夫人若是明白之人,当不可如此!”
  徐承儒可真的恼了,扶着她再不说话,回身走去。
  那人在背后叫道,
  “夫人三思,夫人三思啊。公子,城外玄远寺里的无明师傅当能解你的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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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40:37 | 显示全部楼层
  再后来又说了什么听不真切了,程绣儿给徐承儒扶着一路走回家。

  那位小师傅和算命先生地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响起,她现在是罪孽之人了?凤乔不能超生,承儒也被她坏了姻缘,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她面容苍白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徐承儒很心疼,不知她受了怎样的痛苦。
  “凤乔?那人的……混账话不要放在心上。我们已经成亲,而且现在很好很好。他……他只是个骗人糊口的家伙,他的话断不能信。”
  他从未曾说过这样粗鲁的话,
  “承儒,他说的……他说的……”
  他说的全是对的啊……她与他这儿怎么算得是姻缘呢?这身体是凤乔的,凤乔是不愿这亲事的,她盗了凤乔的身体已是不对,又与他成亲,她只顾了自己,却忘了凤乔和承儒么?
  握住她有些颤抖的手,他坚定地说,
  “凤乔,忘了那些话,你是我的娘子,我说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说过生同衾,死同穴,都不是作假的。”
  “承儒,我不懂,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看着她迷惑的双眼,徐承儒许下自己的承诺,
  “我愿意与你作天空中比翼飞行的鸟,当地上根枝相交的树。我要和你永远在一些,活着的时候同睡在一张床上,死后……”
  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不要,她不要他的生同衾,死同穴,
  把她的手握在手里,继续说,
  “死后同葬在一个洞穴里。”
  程绣儿搂住他放声大哭,
  “不,我不要与你作鸟当树,我不要与你葬在一个洞穴里!我不要,我不要,你收回这话,收回……”
  他的心中一痛,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他的承诺,不要他的感情,她不要他。
  “承儒,收回去,我要你活着,快乐的、幸福地活着,我不要你是鸟是树,我要你是人,是一个人,是承儒,我不要你死。”
  沉下的心又再浮起,原来她不是不要自己。
  “承儒,你要活着,活着才会有幸福,你相信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抬起手抚着他的脸,
  “你答应我,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她放心地点点头,
  “答应我活着,好好的活着,找一个好娘子。”
  “你不就是我的娘子么?”
  “不,也许不是凤乔小姐……生一群可爱的儿女。承儒,你应我!”
  以为她给那个算命的人吓到,言语有些混乱,宠溺地看着她点头,当然好,和她生一群他们的儿女,当然好。
  “我应你!”
  “承儒,你会常常地念起我么?不,不要常常,不要常常,我不要打扰你的生活,二月初五,十七,你要想起我,来看看我好么?”
  二月十七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初五是什么日子?
  “凤乔,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会常常想你!”
  “应我,承儒,这两天要想起我!”
  “应你!”
  徐承儒的心里有丝不安,她的神情似乎就要分离一样。
  “谢谢你,谢谢你!你知道么?从前我是不敢想会过上这样好的日子的,不敢想会有这样多的钱,不敢想会每天都吃得饱,不敢想会有人读诗给我听,不敢想我可以学写字,不敢想我会嫁你这样好学问的人,不敢想你会对我这样的好,不敢想……”
  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几句都似喃喃声。她睡了,受了些惊吓,又哭了这样久,当真累了。只是她刚刚讲的话,让他听不懂,她要自己活着,幸福快乐地活着,那感觉好像她要死去一般。她要自己找一个好娘子,生一群儿女,她就是自己的娘子啊,为什么要他再找娘子?她不要自己常常地想她,只要在二月初五和十七想起她,去看看她,她要去哪里?他要到哪里去看她?
  她说她不敢想会有这样多的钱,自己不过是把家里的钱给了她,怎么会很多?穆府里怎么会少了她的使用银两?她说她不敢想会每天都吃得饱,她曾经受过饿么?她说她不敢想会有人读诗给她听,从前他就是常常与她吟诗的啊。她还说,还说不敢想会嫁给他,他们的姻缘是自小便订下了的,怎么会不敢想呢?后来的话他没有听清,想来也是让他不解的吧?
  刚要放她在床上,就见她睁开眼睛,悠悠地说,
  “我若不是凤乔,你还会这样好地待我么?”
  不待他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不待他应答,她摇下头,
  “不会。”
  再看她已经闭上眼睛睡了。
  “凤乔?”
  她是睡着的,刚刚的那句是梦话么?她若不是凤乔?她不是凤乔么?自己的心中也曾有过这样的疑问,除了容貌她哪里都不似从前。凤乔是什么样子的?才发觉,心里的凤乔何时变成了她?那个温柔娴静的凤乔,知情达理的凤乔,那个湖边咏柳,月下歌唱的凤乔,何时在他的心中淡去了?
  自幼便被告知,凤乔是他的妻,二十一年来他的心中除了凤乔再没有放过其他的女子,他从没以别的心态对过凤乔,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爱她么?爱么?爱吧,五岁时第一次见到粉白的婴儿,他喜欢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大些,她便蹒跚地跟在他的身后承哥哥、承哥哥地叫着,后来自己去了学堂学习,便不多见,见着了她也只是羞答答地唤声承哥哥,便不再言语。十六岁家里遭了变故,父亲谢世了,只留了他和娘,娘的身体不好,家中的生计要靠他来维持,才与她几乎断了联系。后来娘也走了,岳父本想要他搬到穆府里,他无论如何不肯,前年岳父要他教凤乔读书,这才时常出入穆府里,一年多的时间凤乔已经出落成婷婷的大姑娘了。
  几年的疏离,凤乔已经变得陌生,她是美貌的,是温顺的,是安静的,是有才气的,其他还有什么?凤乔于他来讲是一种自然,他们之间有情感,只是这情感是爱么?未成亲前他以为是,可是现在他知道那不是,他们之间的情感如兄似父,她敬着他,也慕着他,他怜着她,亲着她,只是那非关男女之间的情爱。
  眼前的这个女子不同,她的举动牵扯着自己的目光,她的情绪影响着自己的喜乐。从前与凤乔在一起时,心中如湖水般平静无波,可是这女子的到来,竟让他大喜大悲。自己的性情是沉稳的,几乎从不与人争执,今日里为了那算命之人的几句话,竟真的动了怒,为什么?因为害怕她自生命中走开。成亲两个月来,她给了自己家的真实,他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回到家里就见得着她的身影,习惯在夜里醒来听得到她的呼吸。他喜欢上了她,喜欢她做的饭菜,喜欢她看自己的时有些娇羞的神色,喜欢她握住笔写满纸自己的名字,也喜欢为她吟诵那风花雪月的诗句。
  她带来了全然不同的感受,这感受是爱么?要分担她的痛苦,要分享她的快乐,要……要一辈子在她的身边,真到双鬓斑白,腰弯背驼,牙松齿落,老眼昏花。是了,这就是爱,生同衾,死同穴,不是随口而出的承诺。爱她,只是她,无关凤乔,无关婚约。
  低头,吻上她略显苍白的脸,吻上她失了血色的唇,两个月来这是他们间最为亲密的接触,
  “我爱你,不因为你是凤乔。凤……不,若你不是凤乔,我也是这般的爱你,也会这般好好地待你,只是,你不是凤乔你是谁?”
  她似听到般,嘴角露出笑意,轻声地说,
  “你的名字很难写!”
  原来她梦到了自己,她在梦中也写着自己的名字,真好,知道自己的感情,真好,知道她的梦中亦有自己,真好。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2 15: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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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54: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站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定睛处是树下绣花的凤乔,他皱了一下眉,自那天从街上回来她便很不对,似有似无地躲避着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她的眼中明显地流露出不安和担心。只是她不说,什么也不说。
  拿着花撑却绣不下,耳边总是萦绕着算命先生的那句喊声,
  “夫人三思,夫人三思啊!”
  三思?她思了几十遍,只是要她如何做呢?这样幸福的生活她舍不下,但若是凤乔不能超生,她又不忍心。谁能教她?那人说的玄远寺的无明师傅能解吗?她可应当去问上一问么?问了,若是她所不愿的回答,怎么办?不问,自己如何能安然地代替了凤乔呢?
  “凤乔?”
  那样疑惑的目光,她在想什么?
  “呃,你……你看完书了?我去做饭,我去做饭。”
  匆匆地放下花撑,经过他的身边时被他拉住,她的心中一动,这几天一直在躲着他,就是怕他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凤乔,不急,还不到申时,做饭太早了。”
  “我……盆里还有衣服,我去洗出来,要不就干不了了。”
  她低着头不肯看他,这让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避开他?
  “衣服,你不是已经晾上了么?凤乔,你在躲我么?为什么要躲着我?”
  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站在自己的身前,
  “是因为那天的那些话么?凤乔,不过是那人的胡话罢了,我们已经成亲了,怎么会是没有姻缘的呢?你怎么真的往心里去了?”
  不是胡话,不是,她不知道那人说的是不是全对,可是那声孽缘震得她的心神恍惚,那句夫人三思让她坐卧不安。
  “凤乔,我们是夫妻,应该袒诚相对。”
  抬头看一眼他有些忧虑的眼睛,
  “承儒,我不知道应怎么说,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承儒,你知道玄远寺的无明师傅么?带我去哪里走一趟好么?”
  “好,只是今天的天晚了,不如明天吧。”
  坐到树下的石凳上,程绣儿没有言语,一双眼睛看向远方,明天,明天可会给她一个答案么?
  “凤乔?你心里有事说给我听好么?”
  说给他听?他会接受么?可是,早晚也是要告诉他的吧?这事压在心里,她幸福得也不踏实。
  见她抬头,眼中竟是绝决之色,
  “承儒,我……我不是凤乔!”
  徐承儒的身形一晃,虽然心中有猜疑,可真真的听到,却还是掩不住心痛。
  “你,不是凤乔?……那……你是谁?凤乔在哪?她怎么了?”
  “承儒你听我说,我叫程绣儿,今年十七,本是住在城外六十里的周家村。二月初五……二月初五上吊死的。”
  她的眼中有遮不住的痛,是什么痛让一个如花的女子做了这样的选择?握上她的手,惊声问,
  “为什么?”
  “为什么?不……不为什么。”
  那痛还是不要提了,那恨也不要说了,那些都是程绣儿的。他想要知道的是凤乔小姐的吧?
  “凤乔。”
  不,她不是凤乔,应该叫她程绣儿,有了这样的认知,他抽回了自己的手。她不是凤乔,嫁给自己是无奈的吧?成亲那晚她那样的排斥洞房之夜啊。
  看着他抽回了手,她的心中一冷,他怨自己了?恨自己了?他爱着的原来是凤乔啊!听着自己的声音响起,那样的不真实。
  “小的时候,一位大师曾给我一块桃木符,就和那日在润泽轩里见着的一样,他说会它保佑我,会带给我好运……我死了后,白无常来了,却接不走我,我又不敢回家里去,就一个人四处游荡。”
  徐承儒的心里一紧,原来她是孤魂野鬼啊,止不住心疼,又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她的手那样的凉。
  “我也不知走了多久,竟来到了一个荷花池,看到一位姑娘在哭,很伤心的哭。我听了她的话知道她叫凤乔,她说她的心里有一个叫辰宇的人,又说她爹要她嫁给承哥哥,她说辰宇死了,她说……就是到地府里也要同那人做对鬼夫妻,她还说……”
  看着他痛苦的面容,她真的不忍心啊,只是说了便要让他明了。
  “承儒,那时我的心里还不很清楚,她只是这样伤心的哭着,这样凄凄地说着,我想劝她,可是我说的话她都听不到。后来,她站在池塘边说承哥哥,凤乔今生对你不住,只愿你觅得美娇娥,寻得好姻缘。然后她跳到了池塘里,我看着她却什么办法也没有,想喊也喊不出声,想救也救不了,后来一个丫头发现了,总是及时地救了上来……我随着一大群人来到凤乔小姐的房里,看到夫人哭,又看到焦急的你,我心中好生不懂,这样被人疼爱着的凤乔小姐为什么要死呢?看到凤乔小姐的魂灵从躯体中出来了,可是却没有鬼差来接她,我知道那是她的寿禄不到,地府是不接她的。承儒,你知道么?凤乔小姐也是会成为一个孤魂野鬼的,我劝着她,……她说我若是心有不忍,就代她活着,我的心里刚想着她的话,竟飘到了她的身体中,我再睁眼时,看到的是夫人和你。”
  看着他的眼睛,她知道他是不肯相信的,谁也不会相信她的话的,她轻轻地笑笑,却引了一行清泪。
  这是真的么?世上当真有鬼么?凤乔死了,而眼前的只是凤乔的身体,却不是凤乔的灵魂?她,程绣儿用了凤乔的身体。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我怎么会编了这样的话来骗你?”
  “我听不懂,听不懂……凤乔死了?她为了什么想不开?为了要嫁给我么?”
  他的心中很痛,他不知道他于凤乔来说竟然是这样的痛苦。
  “不,不,不是!后来我听玲珑说,凤乔小姐一年前遇到了一个叫江辰宇的人,凤乔倾心于他,五个月前江公子去走镖,没想到遭了劫,竟死在了路上,凤乔小姐为了这个才……”
  他突然握紧了她的双手,眼睛盯着她问,
  “那你为何不说?还唤岳父母作爹娘?你为何不说!”
  忍着手上的痛意,她的心中有些狂乱了,为了他那痛苦的脸,为了他那不信任的目光,
  “说?说什么?怎么说?说凤乔死了……说我是一个鬼……一个用了了凤乔身体鬼?谁会信?我,我不是有意要变成凤乔的,我不是……”
  一只手箍上了她的下颌,抬起她的头,随着他的手劲,她直起身体,看着他的眼睛,她很怕,他变得那样的凶狠,眼中竟有泪光,
  “你不是有意的?你不是有意的么?凤乔是自尽的么?”
  他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只觉得什么都乱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清楚他的手上用了多大的力道。
  “她不是,她给救上来时是活着的!是你!你不甘是么?所以你杀了凤乔!所以你找了凤乔做你的替死鬼你!所以上了凤乔的身体!你……你是恶鬼!”
  “不!不! 我不是,我不是恶鬼!我没有,……我没有杀凤乔,是凤乔自己从身体里出来的。我没有……我没有……我是上了她的身体,……我只是羡慕凤乔,我只是向往这样幸福的生活!我没有……”
  她语不成声,这都不是她想到的,他的手捏痛了她,他的声音穿透了她,他的恨击垮了她。泪水并不能减少这种种感觉,可,她依就忍不住流泪,她的那短短的、平静的、快乐的、幸福的生活走了。
  徐承儒说不清自己心中感受,有不能接受的痛,有被欺骗的恨,还有……还有什么?总是一种痛,只是这痛来自哪里?是凤乔死去了?是自己娶的不是凤乔?他不知道,他是狂怒的,甚至看不到她的泪,她的难过,
  “你承认了?你承认了!”
  甩开手,顾不得被他摔在地上的程绣儿,转身奔出了院门。
  感觉什么自额头流下,伸手一摸,是血,却感觉不到疼,眼前是他凶狠的目光,耳边是他狂乱喊她恶鬼的声音,看着敞开的院门,她无力的喊着,
  “承儒,我不是恶鬼!我不是!我没有找凤乔做替死鬼,我只是羡慕,我只是羡慕……承儒,我不是……”
  悲悲凄凄的哭声在摇曳的春风里飘荡。
  理不清头脑中错乱的信息,她不是凤乔,她是鬼,一个潜到凤乔身体里的鬼。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他的妻子是鬼?不会,不会,她怎么会是那样恶毒的?她怎么会是?她为房前的燕子修窝,她怎么会杀死凤乔?不会,可凤乔到底死了,而她正用着凤乔的尸体。借尸还魂,讲是都是死而不甘的恶鬼啊!坐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学堂里,他感到寒冷,已见夏意的春天里,他感到寒彻骨的冷。
  “我只是羡慕凤乔,我只是向往这样幸福的生活!”
  她的话又再响起,凤乔!不,绣儿,程绣儿!是啊,无论她是谁,是她给了自己幸福!自己刚刚对她说了什么?不,她怎么会是恶鬼,又听到她悠悠地问,
  “我若不是凤乔,你还会这样好地待我么?”
  听她轻声地说,
  “不会。”
  那日自己是如何说的?说爱她,不因为她是凤乔,只是爱她,若她不是凤乔,也还是会爱她,会好好地待她。浑浑噩噩中仿佛又骑着马去迎娶,挑开盖头看到酡色的面容,喜床上她狂乱的挥打,睁开眼睛便可见到她素净的笑颜,她端着热腾腾的馒头叫他吃饭,她执笔认真地写字,她仰着脸听他吟诗,全都是她,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不安,她的欢喜,她已经走进了他的心里。她是鬼么?她只是她啊!那个着了红衣嫁给他的娘子,那个清晨为他打水、日暮为他挑灯的娘子,那个在纸上写满他的名字的娘子,那个给了他家的真实、家的平静、家的幸福的娘子。心中的震与惊愤怒渐渐被一种温暖所包围,绣儿,绣儿,在心底里唤几遍她的名字,忽然间她是谁竟变得不重要了,她在他的心里不只是凤乔,她是他的娘子啊!
  徐承儒猛地从地上站起,自己对她说了什么?说她杀了凤乔,说她是一个恶鬼,不,自己从不是一个刻薄的人,怎么会对她说了这样刻薄这样无情的话?慌乱地四望,天已经黑了下来,如钩的弯月挂在柳梢,她现在怎么样了?不敢想,从前是什么让她选择了自尽?成亲第二日她的话此刻又在他的耳边响起,她说那样的苦也受了,还会再有什么苦?那样的苦,什么样的苦?那天从润泽轩里回来,她异常的举动,异常的话,这段日子她刻意的躲避,自己怎么会说是她杀了凤乔?怎么会说她是恶鬼?
  推开院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房间里亮着灯,她在等自己!推开房门看到桌子上摆放着菜饭,似已做好多时,往日自己也曾晚回家,可她总是放在锅里热着,从不曾这样放在桌子上晾凉了。心中一丝不安升起,安静,家里太安静。顾不得探究,来到房里,看见她躺在床上的身影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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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3:54:24 | 显示全部楼层
  “凤……”
  顿了一下,她不是凤乔啊,总是叫惯了凤乔这绣儿一时改不过来,想了想才又继续唤道,
  “绣儿?绣儿?你……对不起,绣儿,下午我……”
  来到床边看到她似睡了一般,神态祥和而平静,徐承儒却觉得哪里是不对的,哪里?伸手探她的鼻息,还好,还好,她也许真的只是睡了。轻轻的摇晃程绣儿的身体,用颤抖的声音叫着,
  “绣儿,绣儿,醒来!你饿么……我回来了……我们吃饭吧……”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徐承儒扶起她,才看到她头上的伤,轻轻抚过已经结痂的伤处,她一定很痛很伤心,他伤了她!
  突然想起那日他说与她生同衾,死同穴时,她激烈的神情,她说,
  “不,我不要与你作鸟当树,我不要与你葬在一个洞穴里!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活着,快乐的、幸福地活着,我不要你是鸟是树,我要你是人,是一个人……我不要你死……活着才会有幸福……答应我活着,好好的活着,找一个好娘子……也许不是凤乔小姐……生一群可爱的儿女……我不要打扰你的生活,二月初五,十七,想起我,来看看我……”
  二月十七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初五是什么日子?心中一惊,是她的忌日!
  “绣儿,你醒来,我有话要对你说!绣儿,你醒来!”
  把毫无反应的她紧紧地抱在胸前,
  “对不起,绣儿,对不起!我收回我下午说的那些……那些混账话!你不是恶鬼,绣儿,你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说,我……绣儿,你醒来,你要怎样待我都行,你醒来,不要离开!不要……你是我的娘子,不要离开。”
  离开?是啊,她会离开么?再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足以让他欣慰,她没有离开,可是为什么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听得到自己的话么?
  这是哪里?程绣儿看着四周的雾气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离开凤乔的身体了么?离开承儒了么?离开家了么?下午哭了许久,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看着桌上已经热了一遍的饭菜又凉了,看着天暗了,星星也出来了,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但她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用了凤乔的身体,她知道他爱的是凤乔,他的柔情,他的爱是给凤乔的,他吟的诗也是给凤乔的。迷乱中换上新的衣裙,梳好发髻,看着镜中那美丽的容颜,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程绣儿已经死了,凤乔她也当不了,她去哪里呢?她不知道,只是感到极困倦。
  恍惚间她才发现自己在一个从未到过的空间里,四周都是雾,而且极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她蜷缩着一动也不敢动,就连思维也似乎停止了。忽然听到徐承儒的声音传来,她惊恐地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充满了歉疚,又充满了感情,他在叫绣儿,是叫她么?他说对不起,他说要吃饭,饭菜她放在桌上了,是不是已经冷了?他说有话要说,他不怨不恨自己了么?他说她不是恶鬼,他说不要她离开,离开?她不想离开啊,只是,她怕,怕他眼中的怨恨和厌恶,那是给她的,怕他眼中的温柔和宠溺,那不是给她的。是他的娘子么?是,嫁给了他啊,…不,不是,他娶的是凤乔!轻叹,纵然知他怨她、恨她、不爱她,心却依就恋着他、放不下他。听着他那泛着哭意的声音,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在痛,一丝光亮渗进来,四周的浓雾渐渐的散去,感到人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臂拥得很紧。
  “绣儿,我爱你!你是凤乔我爱你,你是绣儿我也爱你,无论你是谁,我爱的都是你!”
  程绣儿一震,他说的绣儿当真是她么?他爱她么?即便她不是凤乔也是爱她的么?或者,这都是假的?是她想出来的,或者她又到了另一处空间里了?
  感到怀中人的震动,徐承儒扶正她的身体,只见她睁大的眼睛看着前方,那眼神空旷又迷离,让他不能确定她是否醒来了。
  “绣儿?你醒了么?绣儿,是我啊,你醒了么?”
  渐渐地看清了他的脸,是他,那浓重的眉,那挺直的鼻,还有那充满了焦急和关爱的眼睛,是他,泪水充满眼眶又模糊了她的视线。是真的,不是她想出来的,是真的,刚刚听到的,现在看到的都是真的。
  看到她的泪,徐承儒欣喜地再度拥她入怀,她没有走,没有离开。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细细的喘息,他律动的心跳,还有那蜡烛燃烧时哔啵的声音,此刻竟都听得清清楚楚,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淡淡的温情。
  “承儒,我……”
  不待她说完,他截去了她的话,
  “绣儿,你累么?饿么?我去热饭。”
  “承儒……”
  “我去,绣儿,我有话要问你,有话要对你说,但是要等你吃过了饭。”
  抬起手轻轻地抚下她额着的伤处,
  “很痛是么?我竟伤了你了,绣儿,我……”
  握下他的手,
  “是我自己摔倒的,不是你。”
  笑一笑,怕他难过么?被他推倒的时候,她又何止是难过?
  “我去热饭。”
  他急急地转身出去,可她还是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泪光,他心疼,她知道,他在心疼,他心疼的是她程绣儿。摸摸自己的脸,一朵红云飘起,刚刚他的胡子擦得她的脸现在还有丝丝的痛意,只是这痛充满了甜蜜。

  月光下,他拥着她娇弱的身躯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她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怀中,可是他的心里却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挥之不去,即便拥着她的身体,感知她的体温,听着她轻柔的声音,他依然不安。
  “绣儿,从前你住在哪里?家中可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么?”
  她的从前是什么样的?他好奇,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让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周家村,听说在平郡县西六十里。只有我和爹娘,没有兄弟姐妹。”
  “绣儿,你父母还健在么?”
  爹娘还在么?她离开家四个多月了,娘还好么?可还想着她么?娘眼睛上的毛病犯了么?娘的腿还痛么?爹还赌么?又欠了债没有?回到家里还摔东西打人么?
  难道她的父母也都不在了么?是了,若是父母都在,怎么也不会让她悬梁的,正想着,就听她说,
  “我死的时候,我娘的身体就不好了。”
  听到一个死字在她的嘴里说出,他的心一痛,忍不住拥紧了她。
  “不知道现在娘怎么样了?一个人种得了地么?六月了,地里的草除了么?粪上了么?庄稼长得好么?”
  “你爹不在了么?你……你走了,就剩你娘一个人?”
  “在的,只是我爹好赌,家里的事是指望不上爹的,从前还有我帮娘忙活着,现在就娘一个人……”
  喉咙给什么堵着,再说不下去,只在那里流泪。
  看着她那样的痛苦,徐承儒真的不想再问下去了,只是他要知道自己的妻子到底是谁。
  “绣儿,你为什么……为什么……”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程绣儿摇着头流着泪,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那样的羞辱啊,要她怎么再想一次,怎么说一遍?
  紧紧地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心疼极了,他不要知道了,不要,她是他的娘子,便是不知道她的从前她也是他的娘子。
  “绣儿,不要想了,我不问,不问了。”
  可是,程绣儿已经陷到了回忆里,就像成亲的那日。她一直在摇头,一只手护住前胸,一只手抵着他的身体,她一边奋力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一边在嘴里无力地喃喃着,
  “不,不要啊!不要,娘,娘,救绣儿!不要!”
  徐承儒一个慌神,她自他的怀中挣脱开去,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刚要走上前去抱起她,就见她慌张地向后退去,
  “不,大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不!”
  程绣儿打开他伸过来的手,起身向外跑去,徐承儒转身抱住她,喊着,
  “是我,绣儿,徐承儒!徐承儒!”
  紧紧地抱住她,不理会她激烈的动作。
  “承儒……承儒……”
  喃着他的名字,她渐渐地安静下来,这样的自己配得上他么?虽然身体是凤乔的,可是里面的灵魂是程绣儿啊,一个被玷污了身体的人。
  “绣儿,我不问,不问。你不要再想了,忘了从前,忘了吧!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在他的怀中安静下来,任他抱着,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绣儿,我再不问……”
  “承儒,我是……我是上吊死的,在自家的房梁上,我恨老天,若它让我头天夜里就死了,我会感激它的,可是它没有,它让我……它让我……”
  展开十指与她的手指交握,徐承儒知道她承受着的是那种宁愿舍弃生命也不要面对的痛苦,她呼吸很急促,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是因为怕?因为恨?是什么让她死去了这样久还在怕着,还在恨着。
  “那样的耻辱,那样的耻辱!”
  那样的耻辱,哪样的耻辱?她的失常的声音,让他不敢去想。
  “我醒来的时候,娘在给我擦洗,她一直在哭一直在骂,骂爹骂那几个……几个畜生,爹在屋外一声也没吭,而我却连泪也没有,身上的每一处疼都提醒着那三个男人的……”
  不,不要,她怎么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很晚,往日我都是摸着黑梳头,那天我照着镜子细细地梳好头发,又穿上了最好的一件衣服……”
  她的声音渐渐地缓和了下来,最痛苦的一段已经讲完,而他的心中的痛却正来得强烈,他心中的恨也正来得强烈。痛,她曾经的苦,恨,伤害她的人。
  “我看到白无常来了,却不敢靠近我,那时我的心中还很不解,为什么我明明是没有做恶的人,却为什么活着的时候受苦,死去了却还入不得地府,只能做无主的野鬼?那天与你到润泽轩里听了那小师傅的话,我才知道原来是这个桃木符!”
  她伸手自怀里取出挂在胸前的桃木符,继续道,
  “这个木符,我只当是一个坠子,原来是翼轸,一定是会缘师傅做了法的。我进了凤乔的身体,见着有那样多的人关爱着我,我……我以为或者是上天赏我的,赏了我另外一个家,一个疼爱我的爹。还有你,我第一眼见着你只觉得亲近,后来嫁给了你,我只想着上天当真待我很好,从前虽受了那样多的苦,但现在这样幸福的生活却什么都抵了。可是,我到底是偷了凤乔的身体,凤乔的姻缘,凤乔的……”
  伸手遮住她嘴,拦下她下面的话,
  “不,绣儿,凤乔是自己要走的,现在想来,她早已有了诸多的不妥之处,只是那时不知道为着什么,就当是自己多心了。绣儿,你没有偷,什么也没有偷。……绣儿你累么?”
  向他的怀里再靠一靠,不,她不累,她喜欢这样平静的气氛,喜欢他温暖的怀抱。
  “我与凤乔是在她还没有出世的时候就定下的,我自小就知道她是我的妻子,我长大了是要娶凤乔的。我的家中未有变故的时候,我们时常走动,与她玩在一起,学在一起,后来随着年纪大了,才有了诸多的注意,我的心里除了凤乔再没有放过其他的女子,处处呵护,我当这便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了。后来与你成亲后,才觉得对你的感情与从前不同了,那时我以为你就是凤乔,虽然你不识字了,不画画了,不弹琴了,可是我却对你有了依恋,在学堂里竟然会走神想起你,下学后急急地赶回家里,想要看到你。我才明白这是爱,我竟在成亲的这几个月里,爱上了全然不同的凤乔。可是,当你说你不是凤乔,说你只是附在凤乔身上的鬼时,我……实在接受不了,我不能相信我的妻子是鬼,我爱上的人是鬼!所以,我说了那样刻薄的混账话!……若你能忘了,忘了那些话,便是要我受千刀万……”
  她蓦的回过头,满眼的惊恐,
  “不,承儒不要,我忘了,我忘了,我全都忘了,你不要说那样的话,听得我心惊,听得我怕!”
  心底里有一丝暖意、一丝感动在扩散。
  “好,我不说。绣儿,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这是天注定的,绣儿,生同衾……听我说下去,绣儿!生同衾,死同穴,我不是随便说的,这生死相随我只说给你一个人。”
  偎在他的胸前,听着那平缓的声音说生死想随的誓言,程绣儿沉沉的睡去,原来死而无憾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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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 14: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幸福,一种踏实的幸福,树荫下的程绣儿嘴角有一丝隐不去的轻笑,说出了秘密,原来会是这样的轻松,她在贪心啊,从前吃不饱时想着吃饱,被爹打骂时想着多做些事讨了爹欢心的笑,夜里娘腿疼的时想着快些织绣坊里的东西给娘买药,后来做了凤乔便想要承儒眼中温柔的目光,现在呢?她已经恋上了他温暖的怀抱和他轻柔的吻,天,她在想什么?
  成亲已数月,说出了秘密的她现在是程绣儿了,用着凤乔身体的程绣儿,她喜欢自己的名字被他唤出,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愉,只是她也并非没有心事的。虽然秘密已经揭开了,她的一颗心也全交给了徐承儒,但是,她却依然不能将身体交给他,他说知道她受过那样的伤痛不会强迫她,她只是点头,却不能作声,不是因为那伤痛,而是心中总有不安,这身体毕竟是凤乔的,现在的她到底在哪?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人,是不是已经回了地府入了轮回?
  不知爹娘又怎么样了?可还在为了生计发愁么?爹可为了她的离去而内疚么?娘可还在伤心么?他们的身体还好么?她想回去看看,看看她那受苦的爹娘,看看她那住了十七年的房子,看看院子里的鸡,看看地里的庄稼,她想家!还有穆老爷和夫人,她要怎么交待呢?不告诉他们么?可她到底不是凤乔,不保哪天就给识破了,可是告诉他们么?叫他们怎么接受?情何以堪?
  看着绢布上的交首鸳鸯,她绣进了浓浓的柔情,浓浓的蜜意,或者生活都是这样的吧,她过得好了,才会想这些从不曾进入她头脑的事。她不要想这样多,从前她只是一个不见世面的、这为着温饱而发愁的乡下姑娘,现在,她有了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生活虽不很富裕却安稳,她应该满足了啊!

  “承儒你回家么?我们同行吧。”
  正在收拾书墨的徐承儒抬头看到苏东篱走进来,这苏东篱也是学堂里的先生,学问很好但同他一样并不想考取功名,所以私下里俩人很是谈得来。
  “嗯,你等等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放在那里吧,一会儿小秋子会来的,你都收拾好了,要他做什么?你总不是想让鲁老夫子把小秋子撵回家吧?”
  “东篱,小声些,不怕给鲁先生听到了么?”
  这苏东篱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过活泼,若不是他的学问好,徐承儒怀疑鲁先生会不会用他。
  “不怕,老夫子已经走啦!”
  徐承儒摇摇头,
  “东篱,你知道翼轸么?”
  “翼轸?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你不是不信……”
  “我只是随便问问的,那天我和内子去润泽轩无意中听老板说过,今日想起了便问一问,你不知就算了。”
  苏东篱怪叫一声,
  “我不知?我不知?喂,你这是侮辱我,你知不知道!哼,你说我不知四书五经倒还好些!我不知!”
  看着苏东篱气愤到有些变形的表情,徐承儒笑了笑,
  “东篱,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吧,怎么……”
  “徐夫子,就不要教我了吧,我啊抵死也做不来你的夫子模样。……你不是问翼轸么?传说中的一种上古神兽,生有三足身后长翅膀,它的面目很狰狞,不过倒是一个扬善抑恶的神,只是它的生性有些残暴。”
  “扬善抑恶却生性残暴?”
  “是的,传说它会撕烂并吃掉做恶的一方,天庭容不得它的做法,没有封它为神,所以它算不得在天道中,但它嫌恶如仇,虽然做法有些邪恶残暴可也不是魔道,所以,它的身份也很特殊,几乎没有什么庙宇中供奉它的。”
  “哦,我还听说它会守得住人的灵魂是么?”
  苏东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也很多啦,但是有这样的说法。……传说人间不供奉它,天庭不容它,魔道它又不入,所以它是存在在一个它自己做下的结界里,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到达那里,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一些得道的修行者是可以与它通灵的,但是倒没有听说过真有这样的人。”
  “若是有这样的人呢?若是这样的人做了翼轸的符又做了法呢?”
  “若是有这样的符的话,那么它就会护住一些人的灵魂,地府的鬼差是不敢也没有那种能力接走被它守护的灵魂的。……可,说真的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人死了就应该从以前的是与非中脱离出去回地府进轮回,再开始新的一段人生,在人世间游荡有什么好呢?”
  徐承儒停下脚步,侧过头,想了一会继续问,
  “东篱,借尸还魂的……鬼最后会怎么样?”
  苏东篱也停下来,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承儒,你今天怎么会问这些?你不是还劝我多看些正经的书么?”
  徐承儒不自然地笑笑,他不知如何说,难道说自己的妻子便是借尸还魂的么?
  “我还道你不知这些事呢!倒是有借尸还魂的说法,只是谁也没见到过,我也都是从书上看到的。说世间有一些鬼魂四处游荡,若是遇到了刚死的还没冷的尸首,便是可以借尸还魂,不过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多半会有诸多的不适应,所以,最后还是从尸首里脱了出去,但也有成功的。”
  绣儿变成凤乔已经五个月了,是不是能算为成功了呢?
  “承儒?承儒!你今天怎么了?怎么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徐承儒对苏东篱的叫声置若罔闻,只是径直地向前走着。
  苏东篱一下抓住了他,
  “承儒,再走就过了你的家门了,你今天怎么了?难道……难道你遇到了什么么?”
  徐承儒赶紧摇头,
  “没有,我也只是想起来就这样一问了。”
  苏东篱不放心地看了看他,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那我先走了,你若是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虽是不懂得什么法术,但到底是看过这样的书的,主意还是可以出的。”
  “好。”
  推开院门就看见程绣儿,她坐在树下绣着什么,看看这个他住了几年的院子,他从没有这样强烈地认为这里就是他的家,也没有这样的眷恋过这里,这些都是因为这个女子,是这个女子使这里成了他的家,是这个女子留住了他的目光和他的爱恋。应该就是东篱说的那样吧,绣儿已经成功了,是的,一定是的,她是一个好姑娘,受过了那样的苦上天应该给她这样的奇遇了吧?
  程绣儿听到门响,抬起头正迎上他的目光,脸一红放下花撑走了上去,
  “今日回来的早些,你先歇下吧,我这就去把饭菜端上来。”
  徐承儒一把拉住她,纳她进自己的怀中,
  “绣儿,绣儿,你……”
  要怎么说?怎么问?问她进了凤乔的身体可有感觉到什么不对么?问她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一辈子用着凤乔的身体了?
  感觉到他的犹豫,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这便是爱上了一个人,是么?可以感觉到他的思绪,感觉到他的快乐,他的不安。程绣儿不问只是安静地伏在他的胸前,她愿意一辈子靠在他的胸前,一辈子啊,不是十年八年,而是一辈子,可她和他有一辈子么?
  各自想着心思,却同样不能说,同样借由对方寻求安心。
  拉开她让自己可以看得到她,徐承儒想起了自己心中的一个决定。
  “绣儿,再过三天学堂里要放假了,你想去哪里走走看看么?”
  去哪里?回家,回周村行么?她想看看她的爹娘。
  “先回岳父母那里吧。”
  虽然她不是凤乔,但他却依然把穆老爷和夫人当作自己的岳父母。
  程绣儿轻轻地点点头,是啊,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穆府了,想来穆老爷和夫人也想她,不,是想凤乔了吧?
  “绣儿,我们去周村看看,你不是想你的爹娘了么?你去取些银两,给二位老人,虽然不能告诉他们真相,但是孝心是要尽的。”
  程绣儿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两行泪沿着面颊流了下来,她拥住徐承儒的身体,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她死去之后,在离开爹娘五个月后,终于可以回去了么?
  “承儒……”
  程绣儿欲言又止,当问还是不当问?她实在不愿打破这种宁静,这种她盼望已久的有人疼爱的生活,只是,她怎么能只想到自己?
  “嗯?”
  用手抚着她的一头秀发,徐承儒有些不明就里,
  “绣儿,你有事?”
  “承儒,……要告诉穆老爷和夫人我同凤乔的事么?我怕,早晚是要给他们知道的。”
  早晚?是啊,绣儿与凤乔的种种不同总是会给人发现的,一个受了惊吓忘记了的借口不会长长久久的用来遮掩的。这事也在他的心中盘亘,只是他也不能给自己一个决定。
  “再等等吧。”
  等什么?等到何时?这样的拖下去是好办法么?徐承儒不敢问自己这样多的问题,这世间本不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是他强求完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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