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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lieen_ji

【全文完】古色古香之《宫阙 》作者:紫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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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09:5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4 章

  一年前。
  一个无事的中午,看青天白云,听风清蝉鸣,缓步走出启心殿。
  手,不由的滑上唇瓣,思及那一日午后的唇上异样的触觉……
  在启心殿已有两年。世界狭隘的几乎让我忘记了除了扬昱和小竹子,世上还有着其他的脸。所以当有两个太监挡在眼前时,思维有一霎那的空白,等回过神时,已然随了他们走出许久,却是一偏僻之处。
  暗自懊恼自己的缺乏警惕。
  他们已一前一后将我夹在中间,堵去了道路。
  心中千思百念,面上依然维持着平静。
  如果能拖延了时间,或许能被自己唬弄过去。心里乐观的想。偏是他们严肃着,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向我靠近……只要不是愚笨,应该已经能够肯定来者不善了。宫里面,要让一个人消失,方法多的是,只是不知道我会被用上哪一种。但是周围没有荷塘,至少应该不是溺死的那一种吧。
  正在这样想着,却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出乎意料的。
  “我正找你呢。”
  随着声音走过来的是一衣杏黄,袍上金丝云龙。
  几步之外,扬旭背负着双手。虽然两颊并不丰满,比起两年前来,面色红润许多,声色之间也似是蕴含着气势。
  他径自对了我,语带不悦:“还不过来,难道还要让本太子过去拉你吗?”
  他是来帮我的吗?暗自揣测。多少的惊异。
  只一步。
  又被拦住。
  那太监的手。
  扬旭的皱眉。
  “我记得你们两个好像是景贤宫的奴才吧。怎么,连本太子也不放在眼里了?”
  太监恭敬的行礼,弯着腰,十足的奴才样,口中却道:“小的不敢。但是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
  奴才,之所以能够这样胆大的与当今太子相顶撞,是因为背后有主子在撑腰吧。
  扬旭的嘴角微微一抿,几不可见。可能是因为出于不甘心吧。因为,即使成长了,但他依然还是一个孩子,还不足以忤逆那一个贵为一国之后的女子。
  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是一个颠着衣摆跑来的人,凭空而降的声音,带着点夸张的惊叹:“原来在这里啊!”

  一红一白两个球放在碗里,要将它们分开,可以将红球拿走,也可以将白球拿走,效果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扬旭选择了拿红球;小竹子选择了拿白球。
  但是效果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
  ——“原来是在这里啊,你们!”小竹子惊叹着,喘着粗气,逼真的慌张,对了那两个太监,“两位公公怎么还在这里啊……我刚从御书房来……急召……快……”
  他不由分说的拖住两人,事情快得不能反应,或许是被他那一个“急召”两字吓着了,前后不过刹那,那两人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被拉走了。
  于是,被救了,自然而然的,理所当然的。

  原地留下的两人。
  我。
  扬旭。
  扬旭说:“虽然是个没规矩的奴才,但是也机灵的很。可惜,假传父皇口谕,也是有罪的。”
  我却不担心。
  小竹子只说是从御书房来,只说急召,却并没说是皇上的急召……一般人都会被一开始的定向思维约束,理所当然的按模式想下去。扬旭当然也会这么想。
  我看向孩子,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回启心殿。
  “好久没见,殿下长高了。”
  “殿下还有坚持每天练拳吗?”
  “太医开的补药虽苦,但是都有乖乖喝吧?”
  “晚上没有踢被子吧?”
  “……”
  断断续续的说着问着,看扬旭的脸色难堪,一点点涨红,最后转身欲走,心底有一丝恶劣的情趣。但是,这样才像孩子吧,不必少年早熟,不必钩心斗角,不必愤世嫉俗,不必像一个皇子像一个太子,这样才是普通的十二岁的孩子吧。
  我进宫的那一年,他出生了。如今,原来,已经,十二岁了。
  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那么,以后请殿下自己多保重了。”
  扬旭闻言,脚下猛的一滞,半转身之间,莫名的盯住我。
  幽幽回以一讪。

  等扬旭离开,脸色这才真真的黯然了下去。
  回到启心殿的时候,殿中央背身站着的身影。
  “那两个太监后来怎么样了?”我淡淡的问。
  却没有得到回答。
  转过身的脸,眉间的褶皱,罕见的严肃。
  生气着。
  意料中的。
  不想争吵的。却争吵着。
  “你以为今天被那两人堵住是一种偶然吗?当然不是。只要你身在启心殿,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林后是早就盯着了的。”他眼中没有丝毫的笑意,连声音也比平日低沉。
  原来他的声音除却玩闹,也可以那般低沉。
  淡淡的想。
  却见他因我的心不在焉越发深邃,走近,抓着我的双肩:“我不是说过不要轻易的走出启心殿吗?不是说过有事一定要和我商量的吗?刚才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丹心,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名担心吗……”
  我杵在那里,看着这样的小竹子。
  终于呐呐:“司庭轩。”
  他的神情稍稍一滞,轻问一声:“你刚刚有说什么吧?”
  我看向他,重复一遍:“我去了司庭轩。”
  寂。
  静。
  寂静的最后,他退开身去,站在几步几外。
  我当然记得他的警告,但是却无法坦言。之所以不能和他商量,是因为要去司庭轩。
  宫人出宫前按规矩必须提前到司庭轩报备核实的。这一些,我在进宫时就已经打听清楚。
  “……啊。”他试着发出些声音,但是嘶哑着。

  ——现在想来。
  我。
  总是被小竹子救着。
  但是这一次,我希望能为他做点事情。
  跟了守卫,亦步亦趋,向了主帐。
  扬昊。
  为什么扬昊会忌惮了箫竹,为什么要除去箫竹——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之前的有如乱麻般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假如说,这是一场戏,是一场故事,追溯起来,或许故事的脚本早在四年前的平川之乱之始便早已拟定。
  如果说扬显诱发了顾浔的反叛并不是偶然的话,柳易的一举成名当然也不是偶然。恐怕就是连石济水坝也是此中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从借顾浔之力销保皇之季家军,举柳易为将获兵权;筑石济水坝,平民心定天灾,先安内才能义无反顾的御外;调季洛代柳易,掩饰临阵换将,既弥补抽调兵力的空缺,又将众人的视线引至漠北战场;而真正的柳易可能已带兵南侵直逼京城,双管齐下,一举两得。
  所有的疑问,组合起来以后,症结之所在,矛头果然还是都指向一人——扬昊;答案也都指向一个——叛变。可能比起当年顾浔更加处心积虑的叛变。
  如果真的是这样……丹心,丹心,你所想的可真是一种大胆的臆测啊!心里这样感叹,却找不到释然的借口。
  但是如果不是这般推测的话,就找不到扬昊要置箫竹于死地的理由了。因为箫竹的三万禁卫军,便是他所有谋划的最后阻碍了。
  所以,扬昊当然是欲除箫竹而后快了吧。
  ……心寒。
  但是即便机会渺茫,我却不能不试。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赌。
  赌,扬昊冷酷绝然的背后的一丝仁义;赌,他可以连我擅自逃离都不追究了,那么他对于玉坠是真的有一丝超乎寻常的重视吧;更赌,那个所谓的反叛不过是我脑海中荒谬的臆测罢了。
  自嘲一声。我虽然不擅赌,但每次的赌运似乎还都不错。
  那么,这一次呢?

  ——我,赌,赢了。
  当扬昊走出主帐去释放小竹子的时候,我脑海中只闪现了这几个字,缥缈得几近不真实。
  方才的剑拔弩张,方才的心惊胆战,方才与扬昊对峙了的千钧一发,如今想来都有劫后余生之感,从骨髓散发至皮肤的战栗,比之当初旁观了扬瑶时更加的冰冷。
  但是。
  他放了他。
  他承诺不杀他。
  那么,那些反叛当然也真的只是我荒诞的臆测了!一想到这一点,突然好笑起来,丹心,丹心,你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吧,哈哈。

  帐外整装的士兵。
  身后的帐门起落。
  衣袍悉簌的声响。
  鞋底摩擦着地面。
  走近。
  然后在几步外停住。
  四周的声音似乎越发的清晰起来,即使没有看到,也轻易的想象出,仿若亲见。
  是因为心真的静了吧。

  扬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走了。”又道,“本王还给了他一匹马。”
  讽刺的嗤了一句:“王爷可真是好心。”
  随即从脖颈中拉出一条细绳,牵带了碧色的小玉,反手扔给他。
  “这也是‘御水’吗……当初在宫中荷塘救了本王的人,真的是你?”
  “王爷现在才开始怀疑,不嫌稍稍晚了一点吗?”依旧背了身,不卑不亢,“王爷既然依约放了人,玉坠我也依约献上。”
  约定的结束,可能也就是赌注的结束。
  然后我呢?我怎么办?现在才想起,似乎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这或许就叫做百密一疏吧。
  但是现在心却是静的。
  然后就又听到了身后扬昊的声音,不浓不淡:“本王现在在想,如此的桀骜不逊,如此的锋芒毕露,如此的振振有辞,如此的心高气傲,才是你真正的性情吧……丹心,你抛弃了以前的谦卑内敛的掩饰,救那个箫竹一命,是因为——你爱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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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09:57: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5 章

  ——扬昊问:“你爱他?”
  我不知道。
  爱,这个字眼,即使是现在听来也生疏的很。又或者是在扬昊这样冷酷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而感到生疏。
  但是有一点他是说对了,我无法对被自己连累至此的小竹子坐视不理。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明知他回去是死路一条,却依然要他一头奔去?”扬昊一言一句,说得缓缓。
  但是我的心早在他的“死路一条”之际就已经抽厥——猛地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瞳,深色的,明亮的,幽深的,锐利的,遥远的,但是坚定的眼瞳。
  他没有在对视中丝毫的闪避,却是慢慢吐了一口气,似是叹息:“你果然已经猜到了……”
  不是赞扬,不是责难,只是陈述,陈述了一件正在发生的却不是被期望发生的事情——而我,可以将它理解为,叛变。
  叛变。
  在我自以为庸人自扰之际,他却残酷的将我的乐观打破。
  ……但并不是无法挽回了吧。
  不。

  扬昊对于我突然的平静略微的挑眉。
  “不。”我说,直视着他的棕色的眼瞳,“柳易南进应该不出半日,况且大队人马前进必然不便,此去京城可能不只十日;相对的,箫竹只身单骑,并不是完全没希望赶上。而禁卫军也不是群龙无首,韩政,韩副统领也不是池中人物,必然是有了防备的。”
  我自以为说的坚定,却不想扬昊的神色依旧镇定,仿佛这也完全在他的脚本之内。
  然后,将我的坚定完全打碎:“丹心,你很聪明,有时候甚至是和本王的想法不谋而合,本王也一直欣赏了的。但是,你应该不会忘记,当初本王曾经让柳易在五日内来回京城和襄安送信一事?——柳易既然能在五日内来回,那么即使两万精兵再慢,也不会超越七日。料想韩政也不会想到只在第七日就有大军临城吧?”
  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楚江会说,扬昊是最强的。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扬昊会不在乎的将箫竹释放。
  并不是因为我赌赢了,只是因为扬昊知道,即使是释放了箫竹,对于他也是无害的。
  这本就是一出连环计,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扣扣深入。与其比之,当初扬昊设计了打我入狱之事不过是小试牛刀。

  我忽然相信,神一定是存在着的。
  否则怎么来解释了这么无法逃脱的近似愚弄的遭遇了呢?就像是在神一手制作的微型迷宫里,他从高处俯视着,看我历经千辛却依然走进死角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与神抗争吗?……无力的笑出。即使对手是人,我恐怕也是没有办法的抗争的。
  那么,既然抗争了也没有用,要放弃了吗?

  “自古叛乱者,终无好名——王爷,你难道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痛心疾首。
  如果说之前还对他有所畏惧的话,现在也荡然无存。
  可以对忠义者退让,却不能对奸妄小人胆怯。袭承自父亲血液中的骄傲与忠诚,是不允许我现在畏惧了的吧。
  扬昊的眼神终于有一丝的闪烁,连眉锁也折起:“本王以前说过,现实并不若下棋那般黑白分明、输赢立断。”
  他说。
  这是一场战争。
  战争里没有谁是绝对正确的,也没有谁是绝对错误的。
  战争里只有输赢。赢的人就是正确。
  他说。
  这跟历史是一样的。
  因为历史总是由赢的人来编写的。
  每一个人似乎都将这些推诿给战争。但是这样的战争,我不懂,也不想懂。

  他问:“你忠心于皇上?”
  “……不,我可怜他。”
  我立在原地,笔直的,挺立的,坚定的。是因为不能示弱吧。
  怎么能示弱,对于一个这样的奸妄之辈。
  “……”他的眼神越发的深邃,身形一动,缓慢的走近。直到他在离了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缓缓的抬起手,食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
  愣。
  愕。
  惊。
  呆。
  ——两个人的。
  连了扬昊的眼中也闪过慌乱。
  然后是迷茫。
  我回神后身体反射的跳离几步,警惕的看着他。
  他也有一丝的不自然,垂目看着食指,有着一瞬的冥思:“……本王只是好奇,一个可以在当初严刑逼供生死一线下依然不屈不挠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流泪,又为了谁流泪……”
  泪?
  反手抹上脸颊,居然已经盈盈一片,两手的湿腻。
  原来,我流泪了。
  自己的自尊,是不允许自己在扬昊面前流泪的吧。
  可是……为什么明明坚信了自己是正确的,却还是在流泪呢?
  为什么最近总是在流泪呢?是因为自己变得软弱了吗?

  扬昊再次的抬眼,稀薄的唇角开启:“你……”
  他没有能将话说完。
  因为被打断了。
  没有人能打断扬昊的话——打断扬昊的话的是一场火。
  军营的火。
  从天而降的火。
  随了箭飞射过来的火。
  蔓延到主帐的火。
  然后就听到军营中炸开的声音:“霂梁军!”
  恐怕连扬昊也没有料到君宇浩可以这么快的反击,所有拉了我急速的从主帐中退出。
  帐外,火焰的攻击虽然已经告终,但不是箭。
  人马慌乱之际,漫天的箭,从天而降,像是当初宫中新年庆典的烟花,璀璨,美丽,在清晨稀薄的光线中,在天空划出优美的曲线,然后落下,撒出的网一般的笼罩了的束缚。
  如果给箭射中了,定然是痛得厉害的吧,如果给射中了……这样想着,却没有移动脚步。站立着,对着迎面而来的箭,有一瞬的出神,看它尖锐的锋角,看它镶成十字的尾翎……

  你听到过箭头刺破皮肤深深的嵌入肌肉中的声音吗?
  深寒。肃冷。冥煞。
  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响起的。
  我听到了。似是就在耳边响起的。然后就是浸透了衣衫的殷殷的鲜血……
  不是我的血。
  当箭飞来的一刹那,一个黑影将我扑倒。
  直到那一个黑影从身上爬起,捂了右肩却声势不减的喝住惊惶的军众,我这才看清了那张脸。扬昊的脸。
  低首看向左手上沾染的殷红,脑海中有一丝的空白,只是恍惚到:原来扬昊那样阴冷的人,居然血也是温热的。

  一处尚未烧及的营帐。
  躺着的扬昊。
  站着的我。
  鲁太医检查着伤口时,微微的皱眉。
  “不要问为什么。”扬昊自嘲的一笑,箭还插在他的右肩,脸上的血色却已然褪尽,苍白的,“本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你。”
  我抿了抿嘴唇,终是没有出声。
  帐门掀起,最先进来的是季洛。
  随后是,大石头……疲惫了心情再也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盯了那一身战甲的大石头,看他从进帐伊始便避开了我的目光,不敢看我。
  扬昊将对霂梁的战事全权交付给季洛。
  然后才转向大石头:“你叫应磊是吗。听说你以前是前辽延驻将丹青将军的一员手下,那对于辽延城的各处地利应该是熟悉的了……好,本王就给你些兵力,让你打前锋。”
  大石头抱手低头,倒退了脚步退出了军帐。
  鲁太医说,要水。
  “我去。”没等回复,立刻追出军帐。

  前面,大石头就像是知道我会追来一样,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没等我走近已率先开口。
  他说:“丹心,你以为我留在萨满尔,是因为忘记了当年战争的惨烈了吗?……不。”
  他的故事从十二年前霂梁军的兵临城下开始,从父亲的抵死坚守开始,从父亲命令了伤兵撤退开始。他说,他很恨,恨自己,恨自己当时是重伤着的。
  他本是打算誓死也要留守的。但是将军说,辽延以后还要靠他们去夺回。
  可是战后,每个人都当将军是罪人,那样的军队,他是再也无法留下去的。
  所以失望了。心寒了。离开了。
  “要知道,当初我在边境上救了你,也不是偶然,那一次,探听到君宇浩可能出入边境,我是特意去探察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着漠北的动静……”他惨然一笑,“可惜,单凭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这一次,扬昊愿意借我力量,我……”
  又道:“我是一个粗人,所以我不懂得什么权什么势——但是辽延是丹将军誓死守卫了的城池,所以只要能让我帮他夺了回来,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
  最后他深深的低首,说:“丹心,对不起。”转身立走。
  “……应磊!”我叫住他,用一个生涩的名字。
  他没有转身,只站住。
  我确实不懂得战争,不懂得历史,也不懂得应磊心中的可以不顾一切的执着。
  但是:“是我从卓娅那里将你带出来的。所以……至少不要让卓娅恨我。”所以,至少要活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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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10: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6 章

  回到帐中,箭已拔出,扔在一边。
  就了水,清了伤口,上了药,包扎了。鲁太医吩咐了几句这才退了出去。
  方才有人在时,扬昊支了半个身,不躺着,也不靠着,即使是伤着的,也不愿泄漏出一丝的弱意。现在才闭了眼,反身躺倒在了床榻之上。
  我依言擦拭着扬昊额上的冷汗。
  安静下来以后,脑子里却渐渐的满胀起来,乱成一团。
  闭着眼的扬昊,呈现一种近似安详的宁静,是他睁着眼时不曾有过的平和与无害。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沉然睡去的时候,却迎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一次浣江落水,你好像也是这样照料了本王的吧。”扬昊轻轻道,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声音单薄的很,“你说那个叫‘御水’的玉坠,是用来避水的吧。本王有时候在想,它可能真的有什么庇护的作用呢,否则为什么每一次都能救本王于生死呢……”
  “是王爷洪福齐天。”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是我的。
  “……丹心,你好像变得不坦率了。”他挑眉,微微的不悦。
  我却不反驳:“王爷,鲁太医吩咐您要好好休息,奴婢退下了。”端了水立起身,向了外面走去。
  不想手臂猛地被一股力量拽住。
  身形一晃,手中的水盆没有拿稳,翻打出去——然后,我就跌落在了床榻上,一个异样的气息埋在了发间。

  心里恐慌起来。
  身体在碰触到另一个躯体的时候就已经僵硬。
  如果说扬昊是阴冷的,是狠绝的,是处心积虑的,我都可以反击回去,都可以声色俱厉——但是,却不该是这样的,这种无法意料的状况。
  本就不喜了与人接近,虽然皮肤排斥着这样异样的触觉,却无法动弹。
  “不要动。对,就这样躺着不要动……”耳边一个声音,一颗头深深的埋进我的颈项的发丝中,“……对了,就是这种温度这种感觉,和本王,不,和我落水时,是一样的……就连记忆中小时候的那一次也是相同的……”
  扬昊或许是在缅怀着过去缅怀着回忆。于我却是一种未明的复杂。
  许久,从发间传出的温热的气息,带着点伤后的虚弱和莫名的感伤。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哀伤的脆弱,使我一时不忍制止。
  身体依旧紧绷着。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僵持着,没有动静。
  突然在静寂中似是一声梦呓,带着虚弱的悲哀:“三哥……”
  扭头看尚还埋首在我发间的扬昊。原来已经坠入昏睡中。
  三哥。
  就像扬显叫他“九哥”一样,能被他称之“三哥”的,也只有那一个先皇的第三子了吧,扬昱。
  压抑住胸腔中的一丝不适与烦躁,扯开他抓住我的手。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有着些许的僵硬,在初落地时有一瞬的踉跄,连忙撑住身边的桌子,触手的长剑。
  长剑。扬昊的长剑。
  手下战抖起来。
  长剑。
  转眼看向昏迷了的扬昊。
  长剑。
  长剑是一种武器。武器可以用来杀人。
  我没杀过人。但是我曾用过武器。也知道怎么用武器杀人。
  只要将长剑插进人的胸膛,血流了出来,人也就死了。
  柳易正带兵逼向京城。
  箫竹正单骑赶往京城。
  历史正上演着。
  但是……如果……倘若……扬昊死了呢?
  历史会不会就此改变?

  战栗。
  犹豫。
  目光落在他缠满绷带的肩上,终是伸手,为他盖上被子。
  走到帐门时,不禁自嘲一声,自己原来和柳易一样的优柔寡断啊。

  帐外。
  霂梁的突袭已经结束。
  尚还燃烧着的军帐,地上横竖着的尸首,烧焦的气味,四散的箭。
  巡逻的士兵列队从眼前整齐的过去。
  也有三五的士兵收敛着这一场突袭之后的狼藉。
  远处隐约有战鼓声,从辽延城的方向……皱眉。开始了吗,新的战斗。
  脚下一阵滑腻,似是踩到了什么。
  低首。
  然后飞奔开去,惊惶的,逃离的,直到扶住一棵矮树,俯身开始呕吐。没有吃过多少东西的胃,绞缩着,吐出的全是酸汁,却依旧卡在喉口的恶心,干咳着。
  缓和下来,目光不由落在脚上。
  于是,又狂乱起来。
  战场,这就是战场吗?
  突然发觉自己有多么的可笑,小时候竟放言随了父亲浴战沙场,但是仅此场面就翻倒了。但是,那一个时候,我是不知道的,战场上的人,不是完整的人,而只是人体的零件,遍野的碎散的零件,以及衬托了零件的遍野的鲜红。
  鞋底在杂草上胡乱的蹭着,带着疯狂,妄图将那种粘在鞋底的腻意蹭去,不想猜测那一些是什么,不想停下来,只是蹭着,蹭着,蹭开了草皮,蹭开了泥土……到了最后,似是成了一种发泄。
  随着从胸腔中涌动而出的灼热。
  干咳。
  终于坐倒在地上。
  手心殷红一片,从掌际流下,顺着手臂滴成一线。
  缓缓的将手半举在眼前。
  我盯着那一片殷红,久久移不开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大石头是在近天明的时候回到军营的,盔甲上满身或红或黑的污渍。
  于是,扬昊的驻军开始前移。
  不是后撤。
  对于昨晚的战斗,结果已然清晰。
  我心上却没有丝毫的起伏。每日重复着给扬昊煎药端药的事情,以及照料了他。
  多数的时候,扬昊还是躺着,时间长了,也会说说话。
  而我只是听着罢了。
  但是,有时也会注意到扬昊看过来的视线,带着探究的意味。

  已过多天。
  京城的战争应该已经开始了。
  柳易。
  箫竹。
  都是我熟悉了的人。
  现在却要相互的斗争。
  谁流血都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我是渺小的,无法阻止。
  而与霂梁的战争也还在继续中。
  扬昊伤势稍好一点的时候,又马上收敛了弱势,战前马后运筹帷幄,让我有一种那日他的脆弱不过是梦幻的错觉。
  “石济水坝……要多派人驻守。”犹豫几次,终是开口道。
  “我已经派了楚江镇守,不会有事。”扬昊的眼中有一丝的笑意,“丹心,你这是在关心了我的这一场战争吗?”
  “不,我无法坐视襄安的几万百姓而已。”不能杀他,却也不能认同他。

  此间也遇到过季洛几次。
  季洛喜白,总是一身白色的儒袍。他说如果白色中沾染了鲜红的血渍就不好看了,所以还是少惹血腥的好。
  但是这样的人却生在武将之家。
  “丹心,你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他玩世不恭的笑着,却稀疏的很。
  他说,他不是一个可以引以为傲的好儿子,因为从小他就总是让他的父亲失望。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曾祖父,练就的都是一手霸气的马背上的长枪利矛,偏是他选了剑,不过因为看起来耍着潇洒;即使是后来成为了一员骁将,却也无法达到先祖的“御疆之矛”的名号,因为季家历代都是以维护了皇室正统为信念,偏是他如今倒戈相向。
  他说他不是一个成功的好当家人,因为他不爱权势爱美人,在父亲于平川之乱战死之后,季家就渐渐的在他的手中没落了,季刘两家的将相之争,终是以季家落败告终。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说,他甚至连做自己也是失败的,一向自诩了怜香惜玉,但是现在却要和一个红颜女子在战场上厮杀。
  “但是,我至少希望能做一个好哥哥。”他笑了一下,那样的笑容,又让我想到了当初新年庆典上漫天绚烂的烟花的映衬下,他那时透明淡薄的表情,“扬昊答应我,事后,我可以将妹妹季妃从那座冷宫的坟墓中带出来。”

  每个人的战争都不同。
  每个人的战争都有着各自的执着。
  但并不是每个人的战争都能实现。
  因为战争总是一场悲剧。
  战火弥漫的一天,我端了食物走进扬昊的军帐时,地上跪了一个黑衣人,却是伊白,像是雕像一样捧举着一纸急件。
  然后。
  扬昊从急件中抬起眼,看向我时,似浓似淡的眼神。
  于是。
  手中的饭菜全然打翻,落到地上时零碎不一的撞击声。而自己跌坐在地上的身躯,也仿若这盘子般破碎了。
  眼前开始朦胧起来,迷糊了的视线。
  我一定又哭泣了。
  这样想着,却连抬手擦拭也懒得了。
  扬昊蹲下来,平视着我的双瞳,叹息了:“你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
  晦涩,几次翕动了嘴唇,终于发出游丝声音:“如果我不让他去的话,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那个时候,他虽然不会恨我,却会恨他自己。”
  小竹子曾说他讨厌宫里面太多的规矩太多拘束,但是有一次他飞身上了皇宫的宫墙,一直在宫墙上绕着飞奔了三个时辰,最终还是回到了里面,因为他母亲经常教导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因为这是他欠着扬昱的,包括生命。
  惨然着,第一次真正的感到,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的绝望。
  是的,绝望。
  比起当初在扬昊的监狱中感到自己将死时更深的绝望。
  我不知道这样的一份绝望的感情,意味着什么,爱吗?
  但是,已经没有必要去探究了。
  因为即使探究了,也不能再改变什么了。
  突然想起,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相遇的时间和地点总是不对。所以,错过。
  肺腑中骤然燃烧起的一阵灼热,翻滚着,从咽喉中倾泄而出的铁锈般的苦涩——然后就看到扬昊的锦衣上,如鲜红的牡丹般绽开的殷红。
  很美。
  淡淡的想。
  晕厥过去前,似是看到扬昊的瞳孔蓦然收缩,流露出的惊恐与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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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10: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7 章

  天朝十五年五月,安王扬昊发动逆谋,柳易率两万精兵直取皇都逼入宫内。帝扬昱于三十四岁退位,出家天国寺。而皇后林氏已于谋变前体弱病逝。刘丞相于武门被斩,一干党羽全数问罪。
  同年七月,襄安军重创霂梁。敌将秦若雨身负重伤,兵败,最终撤离辽延。
  八月,安王扬昊回到京城。

  自痛厥那日之后,许多事都只是一边看着罢了,已经不再上心。
  几个月的纷杂,在我看来不过晃眼。
  站在辽延城头,看霂梁的余兵逐渐撤回北方去的时候,想起那一日与君宇浩的争执,总是黯然的……他最终还是没有向石济水坝派过一兵一卒。 想及那一日他离开前的欲言又止,这就是最终的回答吗……所以他输了。
  可是对于这一场等待了十二年的胜利,明是应该喜庆的,为什么还有悲凉的意味呢?
  或许是因为胜了也好,败了也好,都有着太多的遗憾和无奈……最终,谁也没有真正的赢吧。
  早些君宇浩开的药方,总是没有时间熬喝,拖沓至此,终是落下了病根,咯血不止,身体也渐渐的垮了下去。
  但是心里却淡的很。
  随了扬昊再次回到宫里时,望着宫墙上的一方天空,也没有了多少的起伏,只是仿若这一年的梦境,最终也不过是转瞬的虚无。

  与前不同的是,也不知道扬昊存的是什么心思,这一次安排了我入住启心殿。
  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在院中走动,可是时间却一次比一次短,到了最后,只几步便喘得厉害,最终放弃。
  大夫是从太医院拨过来的大夫。
  药材是各地方进贡的御用药材。
  可是每每才入口,便全数的吐了出来,身体像是排斥毒药似的,本能的抗拒着,难以下咽。
  几个侍奉的宫女慌乱起来,不小心摔碎了药碗,然后就吓得跪成一片。
  我看着地上几乎俯首贴地的宫女们,突然悲哀起来。
  告诉她们,我不是什么主子,不过是与她们一样的。
  但是下一次却依旧如此。
  唯一一次用了命令,是让她们在没事的时候让我一个人待着,却又被她们跪成一片,说是扬昊的命令,不敢轻忽。
  建筑还是一样的建筑,但是这般宫人多杂的启心殿,已经不是当初我们的启心殿了。
  或许是启心殿承载的记忆真的很多,渐渐的居然能忽略了周围的宫人,独自沉浸于时光的穿梭之间,长久的盯住窗口发呆,仿若随时都有可能从窗口跳进一个身影,俏皮的笑着……然而窗外却总是一片蓝天清朗。

  回到宫里以后,柳易也是见过几回的。
  每每只远远看到他一个身影,便被他避开了。
  只一次,在转角的相遇,无法逃避了的面与面的对峙。他撇开脸去,垂眼盯了地上,也不看我,不发一言。
  还是老样子啊,他。只要自责了便回避了人。
  某些方面,柳易同父亲极度的相似着,固执,严谨,忠诚,正直,但是善良,这样的人,生存着总是分外的艰辛一些,更多的总是会陷入自己的枷锁中。
  “没有什么可以自责的啊!”很想这样劝慰,却终是无法说出。
  于是走开了。
  他颓淡的背影,似是失望着。
  突然觉得,他或许也是在期待着,期待着我对他说,不要自责,就像以往一样。
  可是已经不同了,与以前。
  如今的我,已经失去了劝慰别人的能力,这一副破败的躯体,也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梦回时刻,转醒过来,手缓缓的扪上心口。
  每次都是同一个梦。
  每次醒来后心都是同样的绞痛,破碎了的,无法愈合。
  欲泣。
  未泣。
  空气中异样的气息。
  蓦然发现床头一个黑影,伫立着,也不知已有多久。

  夏夜的月似乎总是明亮一些,不,或许只是那一夜的月分外的明亮些,所以连带的那身影所散射出来的透明的哀伤也一览无遗。
  扬昊的身影。
  扬昊的哀伤。
  回到宫里的月余,几乎没有见过他,谋变之后,事情总是纷杂的多。但是我并不认为那一些纷杂足以让他哀伤。
  他哀伤着。
  这样的哀伤,让我想及漠北他受伤那一夜的脆弱,没有丝毫遮掩的脆弱,喊着“三哥”时的脆弱。
  可是我不懂,不懂如果早知道会这样的哀伤,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条路。

  昏暗中,他的身形晃动一下,缓慢的走近,然后躺下,躺在我身侧。
  还没来得及抗拒,耳边就传来他的声音,低沉的,嘶哑的,以及,幽淡的:“你身上全是药的味道啊……但是,还是一样的温暖。”
  人活着,身体总是有温度的吧。
  如果没有了温度,人也就死了吧。
  淡淡的想。
  就像是垂死绝望的人,本能的靠近火焰般,寻找着最后的慰藉,他蠕动般的贴近,将头埋近我的发间。
  “你曾经说过,你可怜着皇上是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呢……现在,我能了解到,当初皇上……不,是三哥为什么会将你留在了启心殿了。”
  他的语速缓慢着,声音嘶哑着。那时,我忽然觉得,他是在倾诉,倾诉着一些在他平时的冷竣面目下绝对不会说出的事情。
  他说:“身为三皇子的三哥,本是游历了山河的天下豪情,可是一纸遗诏招回宫中后,面对的却是兄离父逝……先帝时,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帝位之争,牵连了一干大小皇子,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那时候,因为我和显还年幼,才没有牵涉进去……三哥虽然因萧墙之祸成了帝,却并不是他所愿。所以,之后对于我和显两个幼弟,更是关爱有加。”
  “但是,做了皇上的三哥,却不再是当年豪情壮志的三哥了……后宫也好,朝廷也好,都像是两条铁链,将三哥的手脚捆绑得不得动弹。不能一举肃清了朝中盘根错节的权势网,三哥的桎梏就无法解开……”
  他说,故事的序幕早在当年封王时就已经拉开。
  “‘安王’,‘安王’,似是取意安定繁荣,其实是安分守己的真意——‘安王’,其实就是叫我做一个安分守己、规规矩矩的王爷。”似是轻叹,“——所以,早在最初,三哥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也可以说,他或许也在期待着一样的一天的发生吧……”

  心上一动。
  记得离宫的那日,我向扬昱报备时,他负手站立在启心殿的中央,幽幽道:“朕如果开口留你呢?”
  脚下一软,几欲跪下,却被他扶住。
  “……不,这样也好。”他的眼中忧郁着,抬首往向天幕,似是透过那深色的暮色望向遥远的地方,“不久,反正这一切很快都会结束了。在结束之前,逃离这宫里面,或许是最好的了……”
  当时没有能明白,他所谓的“结束”到底是什么,也没有深思,是因为那时的我一心一意的都是离开。现在想来,却是深深的对于这场无法扭转的命运的悲哀吧。

  “但是,因萧墙之乱而开始的,却又再次因萧墙之乱而结束,也定然是三哥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吧……”
  扬昊说到最后,没了声息。
  累了。
  疲了。
  伤了。
  哀了。
  所以,沉沉的坠入了昏睡之中……像一个孩子。
  心里明知道他是一个叛逆者,却无法不动容。
  若不是清楚了以他的骄傲,决不容许自己轻易的示弱,或许我还会以为他这一些不过是逼真的演技吧。
  但是,就是因为他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事实,才无法真真的恨他。
  扬昊也并不是无坚不摧的,这千古骂名的罪责,这数万生命的罪孽,全由他一个人背负了,沉重的——所以,伤痛之后,这一份深掩的疲惫与脆弱仿佛是由伤口渗出,像一个孩子般寻求着安慰。
  那后宫,那朝廷,将相之争,党派之争,如此四分五裂,如此内忧外患,仿佛是被白蚁蛀空了一般的千疮百孔,不定哪天这一个国家就会分崩离析……
  肃清。
  这就是柳易说的,扬昊的重要的大事吗?是啊,否则依了柳易的刚直,或许不会助纣为虐吧。
  但是我还是不懂。
  不懂得,这一场战争,到了最后,即使是最终赢了的人,究竟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即使是得到了的,失去的可能也更多吧。
  但是追究起来,又是谁的错呢……没有人能说清。
  或许。
  谁也没有错吧。
  总是黯然的。

  第二天睁开眼,身边已然空空。
  后来才听说,原来前一日,扬昊是从天国寺回来。
  同一天,一道谕旨传遍全国——
  天朝十五年九月,长皇子扬旭十三岁称帝,改年号为平仁。宁王扬显为摄政王。
  几月后——
  平仁初年,安王扬昊削去王籍,贬为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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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10: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8 章

  一朝江山,一朝新岁。
  平仁年间第一个新年庆典风火的在品润殿里拉开帷幕时,有一辆马车静静的从清冷的北门驶出。
  马车内,扬昊用他的貂裘裹在我身上,轻轻拥住。
  至始至终,他都秉承着他“一招得手,决不恋战”的奇袭之术的完美,包括从历史的舞台退出。
  “真的不要紧吗,你离开……”我轻咳着,语音虚弱。
  “不要动。御医说,你的身体只有好好的调息了才能好转。”耳边,扬昊的声音呈现出一种从来没有的平和,温柔,“比起当初玉门镇时,你消瘦了很多,身体也轻了很多啊。”
  “那时……”心上一动。
  “当然是我把你送回卧房的啊,难道你以为是柳易吗?他那时早已经被我派去追查君宇浩的事情了。”他顿一顿,爽声笑出,“不过话说回来,能在和我下棋的时候睡倒在棋盘上的,丹心,你也算得上是第一人了!”
  堪堪垂首。一瞬的恍惚。
  “知道吗,每个人在历史中都有他自己的固定角色——你不觉得这样的结局,很适合我这个谋变者的角色吗?”扬昊轻忽的一笑,掩了掩披在我身上的厚袍,稍稍敛神:“我是一定要离开的。我只有走了,扬旭的正统的皇位才能真正的坐稳,朝廷也才会真正的太平了。况且,显虽然爱玩一点,但还不至于让别人在自己的眼皮下胡作非为。只要有显在,百官才不会以为扬旭年幼而敢乱来,否则轮到凄惨下场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而且,我也将柳易留给了显。再过几年,等扬旭能独当一面时,我朝的盛世可能就能到来了……”
  咳嗽,牵带了一身的疼痛。
  他一惊,连忙轻拍着我的背,顺过气来。
  “为什么是我?”我不懂。
  貌不惊人,身无长处。
  不该是我。
  况且,我不懂得爱人。而曾经爱过我的人,也被我伤害。
  “以前我也总是奇怪,为什么每次总是放过你。要知道,我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的。但是偏是你,一次一次一次……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了的,”他一笑,但是认真的,“我以前曾说过,以你的才智与性情,身为一个女子是可惜了——然而这一次,我是真的庆幸着你是身为一个女子的……”
  忽而身上一紧,却被拥住,深深的:“丹心,每一次看到你咯血时,只要一想到是因为当初我的严刑逼供欲置死地而造成的,我害怕了……我从没有那样的彻骨害怕过……”
  他说,他受到的教育是皇子的教育,有争斗,有计谋,有勤政,有爱民……却独独没有怎么去爱一个人。
  他说。
  “我不懂得怎么爱人,但是可以学。”
  “以后有很多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你不是非常想去漠北吗?我带你去。”
  “你那一次是要去拜祭了你的父亲吗,我们这一次一定可以去到的……还有你的奶娘,我们可以在那里也给她建一个衣冠冢。”
  “我也不是什么王爷了,我们就在那里定居下来,隐姓埋名。”
  “你不是喜欢赤兔吗,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就带你去骑马。”
  “以前我没有能为你做的,以后我都会一一做到……”
  “所以,一定要给我机会弥补,好吗?”抵在颈项间的气息,有着浓浓的哀伤。
  他是真的哀伤着呢。

  慢慢的伸出手,缓缓的抚上他的发间。
  新帝立位后,随了扬昊回到宫里的这几月里,并不是没有看到他的体恤,骄傲如他,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
  他猛的抬起头来,脸上绽开的惊喜,急急的确认着:“丹心,你是同意了是不是?”
  虚弱的回以一笑,惨淡的可能只算得上是微微的扯动了嘴角。
  但是他欣喜的再次拥住我,保证着:“丹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的心上有着丝丝的愧疚。因为,无法回应。
  马车缓缓的驶过那最后的一道宫墙时,我只是淡淡的想,故事到这里,也算是一个结束了吧。
  一墙宫门,内外纷争,过去和现在。
  选择沉默总应该可以的吧。
  却不知原来走上的还都是命运的轨道。
  扬昊说,爱。
  之前一直不懂得。
  但是。
  当我蓦然发觉了爱懂得了爱的同时,神又让我失去了它。
  这就是主宰之神给我写下的剧本吗?
  好累。
  已经不想再抗争什么了。
  以我现在这样支离破碎的身体。

  扬昊还在耳边蜜蜜的规划着未来,我却已经疲惫,无力回应,却也无忍打碎他的欣喜。
  心静如水。
  只在穿越了宫门的那一顺间,眼前恍惚起来,仿佛看见小竹子站在宫门旁边,孩子气的甜甜的向我笑着,棕色的瞳孔中却是深深的温柔。
  上一次离宫时,没有能告别。
  这一次,是特意来向我告别的吗?
  扬起嘴角,想要将最美丽的笑容展现开来,展现开来给他看。笑容绽放的同时,那一抹身影连同我所有的依恋也一起渐渐的飘散在了映天的烟火中,碎成了风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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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10:5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
  竹箫箫兮,尽幽。

  很吵呢。
  啊,对了,因为是在战斗啊。
  伸手扶住宫墙,艰难的靠坐起来,牵动了伤口,鲜血涌了出来,将蓝色的外袍染成一种近似黑色的污浊。
  应该压迫伤口来止血吧。
  但是刚刚坐起时,已然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最严重的一处伤口在近心的胸口,深如脏腑,仅呼吸就已经窘迫。
  要结束了吗,这一切的所有?
  这样的时刻,最先想起的是漠北时丹心离开前最后的一笑,惨淡的。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让扬昊放了我。
  然而,一路日夜兼程,回到京城已是十天以后。
  韩政说,三天前子夜四面城门同时起火,守城士兵连同五千禁卫军分派至各城门,却不想柳易的军队从北面山麓间出现的,来的突然,我部军士虽顽力抵抗,却已死伤众多。想来放火一事当是扬昊安插在京城的暗卫所为,意在为柳易的大军铺垫。如今,一万多禁卫军被困在城外,城中剩余禁卫军不足八千。
  原以为北面有山麓作为天然屏蔽,占据地利,历史上从没有以之为突破口。却不想扬昊竟然险中求奇,官道十日的路程,就此可以缩短三日,加之北面防备向来薄弱……
  扬昊啊,扬昊。
  不由呵呵的笑了两声。
  他给了我一匹快马,是因为料定了我无法赶上吧;又或者即使赶上,由于十日兼程加之之前他所加诸在我身上的重伤,也已经无法与柳易抗衡了吧。
  他,就是有这样的笃定啊。而现在,他一定是在远处看着我费尽心力却依然无法挽回局面而冷笑吧。
  所以,我还是棋差一招了吗……
  突然从上面跃下一个青衣身影,落在眼前。
  柳易。
  柳易右手提剑,剑尖沾染的殷红,与我胸口的鲜红相映衬着。
  自己的剑,早在从宫墙上摔下时已不知飞落去了哪里。随之轻轻一笑——即使尚在手中,我也提不起来了吧。
  轻笑中,扯痛了伤口,猛咳几声,满口的鲜血的铁锈味。
  这样的自己,快死了吧……

  我是一个孤儿。
  纷争年代,孤儿总是多的。
  但与此不同的是,我成为孤儿不过一刻时间。
  母亲的身体尚还在怀中没有冷却,我却已经是举目无亲了,不过一个十岁的乡野孩子,无力负担起母亲的后事。
  然后就遇到了他,那一个后来成为自己主子的人——那时他也不过一个十四岁少年,却已经带了一个随从游历了山河。
  虽然他说并不需要我偿还了那几两银子,但是母亲的教诲却没有能忘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生生跪在他面前:“少爷,请让我以后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吧。”
  可是,他身边不缺人,况且游历了山河,带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也不方便。
  “我很有用啊,我能讲故事,能陪你聊天,还可以给你倒水锤背……这一些,母亲都有教过我的!”极力的着自己,一方面是因为想报答,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无法独立生存下去。
  一直等我尾随在他们身后,跟了三天,少年终于叹息,首肯。

  我管少年叫“昱主子”。
  昱主子是一个和善的人,经常夸了我机灵。
  但是和善的人身边却不一定都是和善的人,至少昱主子的随从韩政就不是,天天寒了一张脸,紧绷的神经,每时每刻都仿佛在防贼——其实他不用担心,贼只要看到他那魁梧如熊的身材就不敢靠近了。
  只是他对我没有好脸色,有一次甚至直言不讳的对我道:“麻烦。”
  我不知道他所谓的麻烦是指什么。
  不过,没几天我就亲历了——
  强匪。
  强匪倒是并不奇怪。纷争的年代,因为生存,落草为寇已是常事。
  但是这样的强匪来的未免凶狠,蒙面,黑衣,长刀,肃然,每一下都是欲置人死地的狠绝。
  也说不上是害怕,只是……呆愕住了,像木头一样,当黑衣人从丛中窜出团团围住我们时,就已经呆愕住了……回神时,地上散落的兵器,以及,鲜血。
  一直将我护在背后的昱主子弯下身,温柔的对我笑着:“已经没事了,小竹子,抱歉把你也牵连了进来。”
  虽然不知道他所说的牵连,也根本不在乎。
  但是怎么可能没事呢。
  这样的自己。
  很没用。
  韩政在一边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拾起了地上的刀,丢给我,面无表情的说:“我只能保护了少爷一人,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其他的麻烦。”
  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要留在昱主子身边,就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于是铁了心的向韩政学习拳脚。

  我或许真的是一个武学天才哦,仅几月就让韩政刮目。
  其实韩政也是一个不错的人,可惜死板了一些。
  这样的日子真的很不错,跟了昱主子见了很多世面,认字习文都是昱主子教的,江南的酥饼,江北的串香,北川的烤肉,南海的甜瓜,沿海的海味,蜀中的竹饭,从北到南,从东到西,也玩遍了大河山川,一种于浊世而超脱了的,清闲,畅意,无拘无束,而且快乐。
  我本就不是有什么雄心大志的人,只要了一份自得其乐而已。
  当然我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总不能一直当了昱主子的跟班,等我再长几岁就可以独立了,我要去赚很多很多的钱,比昱主子的那几两银子多几十几百倍,然后都还给昱主子。

  但是我的计划还没有开始,我的人生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四年后的一天,昱主子沉下脸,阴霾了双眼,说:“家里飞书说,兄长受罚,父亲病危,让我回去。”
  家吗?
  第一次听昱主子口中提到“家”这样的字眼,有一瞬的错愕。但是随之释然——我虽然是早已经无家可归,但是昱主子当然不同了,定然是有了和蔼的家人的。
  他问我:“小竹子,你要跟我回去吗?”
  回答的理所当然:“自然啊,主子到哪里,哪有不跟的。”
  却不想这一跟就跟进了京城,跟进了皇宫。
  这时才发觉当初自己幼稚的可笑,堂堂当朝三皇子怎么会缺少了银子,自己的计划不过是一梦笑呓。但是,除此之外,对于一个身份地位权势金钱什么都不缺,甚至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我又能回报他些什么呢?
  昱主子说,他缺一个心腹,缺一个禁卫军统领,缺一个可以一直守护了他的人。
  于是,一年后,我成为了箫统领。
  当韩政坦然的向我低首称副时,我知道这一年多的辛苦没有白费,我终于能报答了昱主子了。

  但是。
  宫里面的规矩实在多,一个习惯了无拘无束的乡野孩子,尽管尝试了改变,却还是无法适应。
  规矩最多的就是跪。
  跪皇上,跪太后,跪娘娘,跪妃子,被宫女跪,被侍卫跪……不是我跪人,就是人跪我。
  只在启心殿的时候才少了那一份的地位尊卑。
  昱主子问我为什么总是穿了小太监的衣服。
  告诉他:“如果穿了统领的衣服四处晃悠,宫人们看了都当你是老虎,要不逃了老远,要不战战兢兢;可是穿了小太监的衣服就不一样了,宫里面有多少的太监啊,谁也不会注意了你,走过眼前也当你是一颗飞沙。”
  所以,自然得的轻松而自由。
  昱主子听了,淡淡的笑了一下,稀疏的很。

  即使是这样,昱主子的笑容也是一年比一年稀疏而透明。
  而我,则是一年比一年更长时间的凝望着那一道高耸的宫墙。
  在一个无风无月无声无息的晚上,我终于脚下一蹬,在空中几度拔身,跃上了宫墙。
  一步。
  只一步。
  只一步就能跨越了这一道界限,然后,到达了外面,有着自由气息的地方。
  犹豫着。
  脑海中似是空白着,但是却犹豫着。
  一发狠,几个蹬步,纵身奔跑起来,绕着这一道宫墙,绕着这一片皇宫,一直奔跑了三个时辰,直到衣服汗湿直到气息不稳,终于停了下来。
  起风了。
  微冷。
  突然嗤笑出声——自己,果然还是……
  放弃了。


[ 本帖最后由 alieen_ji 于 2006-1-15 10: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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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10:53:21 | 显示全部楼层
  宫里面其实还是有很不错的。每天吃着美味的御食和精美的糕点;四处听一些宫里面的秩闻趣事;悠闲的在启心殿中度日;等到好多年后新帝登位了,就和已经成为老头的昱主子以及韩政,一起找个世外桃源,过我们年少时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岁月……想来也是,我啊,并没有很多的需求,放弃了,与其说是因为对昱主子的牵绊,还不如说是因为愿望还没有强烈到让我可以毫不犹豫的离开的地步吧?还有就是,这并不是我心底真正执着得可以义无反顾的东西吧?
  那么,到底有什么可以让我义无反顾呢?那样的东西,我有么?那样的东西……
  ——然后就看到了宫墙下一个身影。
  警觉的。
  作为一个好歹也是禁卫军的统领啊。
  接近,悄声的。
  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看衣着好像是宫女呢。
  猜测着一个宫女夜半三惊之所以会在这里徘徊的理由。
  她的目光却牢牢盯住了那一道宫墙,执着着,坚定的,仿若她的目光能穿透它看到外面一样,那样的目光……一瞬的震撼——那种强烈到执着的信念——她想出去吧,坚定的。
  比我坚定。
  是我所没有的。

  再见到她是几天以后的晚上了。
  在她出现在门口前就已然察觉到了脚步声,那样的脚步声,仿若总是在深夜后徘徊的迷路的灵魂,似停似进,似惑似明。
  一个清淡的人呢,她。
  接触以后才发现,她啊,很清淡,完全看不出那一晚执着的目光。
  是错觉吗?
  应该不是吧。
  那么是被掩饰起来了么?
  明明也知道了宫里的规矩,却还是和我一起烤火取暖,是因为和我是一样人吧。
  一丝的喜悦。
  原本以为第二天她还会出现,但是,被骗了。
  被骗了……嗯,怎么说呢,很奇怪的感觉,以前没有过——因为总是自己在骗人的吧,韩政也好,御厨也好,还有那些知名不知名的太监宫女,总是被自己的小花招耍弄。
  丹心。
  犹记得她告诉我名字时眉间的微小的皱褶,况且那张清冷的脸,好像很讨厌麻烦呢。
  却也是意料中的事。启心殿,一般人也知道它的复杂,怎么可能一脚踏进来呢。
  “哎呀,这怎么办呢,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趣的人呢……”这样感叹着,挠了挠脑袋,总是无奈的。

  但是啊,我的日子还是继续着。
  日子总是长的。
  我啊,每天只要过的开心轻松就好,哪有那个功夫去记住那些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擦肩的人呢,自然的,淡忘了。
  不,是淡忘着,却没有完全淡忘掉。
  在封欣殿看到那一个瑟瑟湿透的身影时就已然忆起。
  从她被扬显拉进封欣殿,从她被扬显推进池塘,从她沉下去,从她爬出来……都是在暗处旁观了的。但是,那是别人的人生,我无法干涉。在宫里也有几年了,各式各样的事情,已经听多见多了。
  但是,她刚刚有掴了扬显吧——原来,她的清冷之下却是那样刚烈的性格呢。
  刹那的惊诧。
  但是心底已然一热。
  第一次从旁观的角落中走了出来。
  救了她。
  骗了两个在宫里面不该招惹的孩子。
  却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有趣的人,如果死了,好像可惜了一点。当时只是这样朦胧的想着。
  但这也不过是另一次的擦肩。

  第三次的相遇已是几年之后。
  宫里面难得的有自己感兴趣的人。
  当作了朋友,将她,单方面的。
  但是隐隐的担心着。突然觉得,那样清冷的人,如果我不紧紧粘上去的话,可能又要被忘记了吧。
  被忘记呢……不是什么很舒服的字眼。
  所以经常的进出慧心阁,经常的出现在她眼前,经常的做一些让她皱眉的事情,当然更多的是讲一些可以让她展眉的故事——虽然她并不惊艳,但是微微带着笑意的时候,却是给人清爽的气息……美丽吧,可以说。
  于是更加用心的想让她高兴想让她笑得更欢颜。
  因为她笑着的时候,自己似乎也是高兴着的。

  可是,还没有真正见到她的笑容,却先引起了罅隙。
  为什么生气呢?
  这样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玩闹着过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真正的生气了。
  不就是讲些故事吗,这样简单的事情对自己来说应该是驾轻就熟的;不过是要讲给水月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但是拒绝了。
  为什么生气呢。
  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
  只知道在她提出的一瞬间,心中堵着的情绪,是不悦。
  到了最后,不知道是生她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自己原来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喜欢仰躺在启心殿顶看青天白云,但是现在这一份心情却无法拾起。
  困扰着。
  被困扰着的小竹子。
  说给昱主子听的话,他一定会笑话吧。
  不知不觉望向那一个方向,已经两天……没有去到慧心阁了。
  问题的症结却还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着。
  但也不全然是自己的错吧。只想讲给她一个人听,只想让她一个人高兴,只想看到她一个人的笑容。这样,也没有什么错的吧?
  依然独自冥思着。总觉得,这一个问题的答案,对自己很重要。
  冥思了十多天,结果出来了,却是让我更加困扰的答案——喜欢。
  嗯……应该是喜欢吧,这样的情绪……原来是因为喜欢啊。

  虽然心里清晰了自己对她的喜欢,却更清楚一点,她,还没有喜欢上自己。她的一心一意都在于离宫,一如几年前一样,从没有动摇过。
  我也有了自己真正执着的东西了。
  但是这一份执着却有着很多的牵绊。
  昱主子越发的忧郁了。
  后宫也好,朝政也好,一层层压下来,透不过气。
  然后还有,兄弟。
  扬昊封王北上的那一夜,昱主子在棋盘上久久的沉思,举棋不定,最后叹息:“如果当年昊再年长几岁……他,会比我更适合坐这一个皇位的吧?那样的话,我朝或许不会像如今这般……我,好像并不能成为一个英明的皇帝呢。”
  拍案。
  我不知道英明的皇帝的定义是什么,但是无论古今,昱主子也称得上是一个好皇帝吧。
  “昱主子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换成小竹子我的话,肯定一早丢下所有事情逃跑了。”
  “是啊,你肯定会逃跑的。”昱主子敛了敛神情,稍稍眯出笑意:“今天韩政又向朕抱怨说你疏于职守……小竹子,你能不能考虑每天至少都去东门晃一下,露露脸,这样朕也不会太难做啊。”
  两人的轻笑。
  却是久违了的轻松。

  当启心殿里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的时候,心底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三个人。
  昱主子。
  我。
  丹心。
  不应该是丹心。
  怎么会是丹心。
  为什么昱主子会将丹心调进启心殿来。
  慌乱了,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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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5 10:53: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呢?”昱主子对着一室的空寂,淡淡的沉吟着,“很久都没有听你这么严肃的问过朕问题了……上一次,好像是十几年前你刚随朕回宫时,问朕缺少什么的那一次了吧?”
  他缓缓的转首,看向窗外的幽深的夜色中去了:“……可能,是因为朕累了的时候,想有一个人能听倾诉吧,也可能是她让朕觉得很安心吧……但是,丹心好像就要出宫呢了,不久……”
  心上一跳。
  然后就听到他幽幽的声音:“小竹子,你说,如果朕将她册封了,她就会一直留在宫里面陪朕了吧……那样,她会不会愿意呢……”
  惊。
  恐。
  跪。
  生生的跪下。
  膝盖碰撞在青石上发出的骨意。
  不喜欢跪。
  启心殿里也从没有跪这一项规矩。
  但是跪得铿然。
  “昱主子。”沉着声。
  他依旧望着窗外,看不到什么风景,只是看着那一片无尽夜色的黑暗,叹息间浓浓的凉意:“可是如果朕让她走的话,你也会一起跟去了吧……这一个冰冷的宫里面,就再也没贴心的人了,只剩下朕一个人了呢……”
  “我不会走的!”誓誓的低首,“我答应过,要保护了昱主子的,所以不会留下昱主子一个人的。”
  所以,让她走。
  让她走。
  请让她走。
  “……皇上。”
  不是昱主子,是皇上。
  这样叫出的时候,心中黯然了。
  这一个夏夜的启心殿,却冰寒着。

  第二天的午后,她在躺椅上小憩着。
  额上密密的一层汗意。
  顺手拿起的绢帕,轻轻的擦拭着她的额角,更多的却是滑过她的脸颊,描绘着那一道细腻的轮廓。
  并不美啊,她。
  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
  她的睫毛忽然颤动几下。
  醒了吗?
  却没睁开眼。
  醒了吧。
  心中一动,俯下身去。
  贴近。
  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
  然后,覆上了那一张稀薄的唇,冰冰凉凉的触觉。

  几天后,她走了,终于。
  而我穿上了统领的银甲,每天出现在东门,埋进一堆的事务中去。
  韩政在一边木然着。
  宫里面最新的传言是,禁卫军的统领。只是这一则传言没有出现在小竹子的故事里了。

  如果她真的永远都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过着她所希望的生活的话,我会觉得我重拾统领的生活也是有意义的。然后,一直继续下去,直到白首之后忆起时,感叹起这样的一份感情。
  却不该是在半年后的新年庆典上再次看到她的身影。
  怎么可能忘记呢,只瞟到一眼,却在心中深信。
  原本以为平静了的心,再次的撼动起来。
  为什么回来了。
  以及,关键的,为什么会招惹了扬昊。
  直到扬昊慵懒的靠在椅上,却语意不动的缓缓道:“不知箫统领对本王的女婢竟如此感兴趣啊……”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冲动的跑来追问了他。
  敷衍过去,转身急走。
  深知了扬昊冷傲下的绝然,也深知了她骨髓中的桀骜,更深知了她十二年的执着。如果现在放任了她不管的话,她又会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了吧。
  担心着,或者说,心痛着。
  如今,问题已不在于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宫里,为什么会成为了扬昊的女婢,而是怎么将她从扬昊的掌下带出。
  但是没等我想出对策,便得到了扬昊当夜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的消息,同行的有柳易,及一个女婢。
  丹心。

  我无法离开京城,甚至无法离开皇宫。这一层枷锁,捆绑得我无法喘息。
  不甘心。
  赤手锤着那一墙宫门,满手的殷红。
  或许神是怜悯着我的,正当这时,传出了长公主扬瑶离宫北上的消息。
  再一次的跪在昱主子身前请命,借着追回扬瑶的托词,借着密查扬昊的托词,从京城一直追到了襄安,但是实际上,却是对昱主子撒了谎,第一次的。
  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再次丢下她不管——刚收到的有关几月前宣兴殿的一纸密报,字句间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最后落在“严刑逼供”四个字上时胸口的绞痛。
  怎么能让她留在那样的深渊中。
  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独自挣扎。

  但是,却又一次的晚了一步。
  到达襄安时,最先面对了的是扬昊的追缉令。
  虽然奇怪以了扬昊的性情为什么不是格杀令而只是追缉令,但是已然可以肯定了她从那一江浣水中生还了,总是松了一口气的。
  “你认识她。”扬昊肯定的说,眼神阴郁着:“她在哪儿?”
  “王爷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歪着头笑起来,“我也是刚刚抵达的,对于王爷的女婢的去向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心底的不安越发的深暗。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扬昊稀薄的唇角稍稍抽搐一下,蕴含的危险气息,但是似乎还有着什么我所不能猜透的东西,似暗似明,看不真切。他靠在椅上,半披着的裘衣,颈项间微微显露出的绷带。据说,他是与她一起落水的,那就是那时的伤吧。
  换了平常,一个小小的女婢,以扬昊的骄傲与尊贵,定然是不会亲自过问的吧。
  但是,丹心。
  越是久的相处,越是能发现她本质中淡淡的光芒,不似烈日过分明亮的灼目,却柔和着,坚韧着,安心着。正像我所感受到的一样。
  扬昊或许因为伤痛,或许因为疲惫,似乎厌烦了与我的虚与委蛇,丝毫不掩饰了情绪中的烦躁,直接道:“她难道不是箫统领安插在本王这里的奸细吗?”
  “王爷的玩笑真是越来越不好玩了。”
  转身。
  离开。
  身后传来扬昊的声音,阴沉的:“那么,她最好祈祷不要让本王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她。”
  其他人,是指我吗。
  背脊一凉。

  对于扬昊的威胁,其实并不在意。他在全国发出了追缉令,也四处有密探追查,但是他怎么也不会猜测道她去了哪里,因为他不知道她心底对于漠北的情结,不知道她的过去。
  一想到自己是少数甚至可能是唯一与她分享了这一些的人,心底涌起一股热潮。
  甩开了扬昊的探子,一路北上,期待着那一个不平凡的女子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小。
  安静下来。
  是结束了吗,最终的。
  我的一生,只为了保护两个人,两个我一生最珍惜的人。
  但如今,一个被我舍弃在扬昊军中不明生死,一个在我身后的宫墙内却已无力保护。
  曾经问过丹心,是否会背离了一个给了你闲适的生活,给了你权势地位,甚至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她的答案是,不会,即使是出于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也不会。
  所以,神一定是在惩罚我,惩罚我的背离。
  但是,我还没有告诉她,她就是我的那一个重要的理由,没有将心意传达给她……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哪。
  思想间,柳易缓慢的走近,修长而刚劲的手指扣住剑柄,剑尖稍稍轻挑,预防着任何突变。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防备了我。现在的我,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
  “动手吧……”我轻扯起嘴角,微微笑出。
  据说,带着笑容死去的人们的灵魂,在冥府都比较受优待呢。
  也不知是真是假……

  假的。
  都是假的。
  谁说人死后,就不会有什么感觉了,都是一派胡言。
  我现在就痛得全身像被白蚁蛀空了一般。
  “因为你还活着啊。”一个声音,低沉的,似是所听过的,在死前的那一刻。
  谁呢?……啊,是他。
  等等!他说……活着。
  强睁开眼,刺目的亮光,本能的扭头,躯体却无法动弹。
  眼前一个黑影逐渐清晰起来,然后就看到了那一个声音的来源。
  柳易。
  “为什么?”我不懂。
  扬昊是绝对不可能再次的放过我的。
  对于扬昊绝对忠心的柳易,为什么会违背了他甚至藏匿了我。
  我不懂。
  “如果你死了,她大概会痛不欲生吧……”他站在几步外,淡淡的说。
  她。
  我注视着柳易的眼。
  他却避开了。
  他说,我的伤很重,几年内都无法完全恢复。
  淡淡的应声。

  距离那一场变故已有一年。
  终于可以下地。
  独自在城外的一处小屋,据柳易说,曾是她生活过的。
  “你不问我她去了哪里吗?”一天,带来食物和药物的柳易,这样的问我。
  回首看他,笑着:“你做的已经够了,剩下的靠我自己做就行了。”
  因为我活着,就是他对于扬昊绝对忠心的逆证,依了他的性格,已是愧疚的了,总是把自己困在自己的枷锁中。即使到现在,他还是在此间犹豫不定,对于扬昊,我,丹心。
  不想再加重了他的这一份自责。
  “况且,在去找她之前,我先要去找另外一个人,得到他的原谅……”放眼窗外,天国寺的方向。
  然后,找到她。
  这是我答应过她的——不论到哪里,我都会找到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寂寞难过的。
  答应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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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5 21:0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精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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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8 20:36:0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忧郁的熟鱼片 于 2006-1-15 21:07 发表
真精彩呐

em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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