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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九五二七

[转贴] 子午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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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2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祥龙宾馆虽然挂着二星级的牌子,却是个外强中干的地方,电视很破,信号糟糕地不行,床铺有一股闷闷的味道,洗手池渍住了,摸上去麻麻的。于鹏将行李扔在对面床上,将叔叔的骨灰盒摆在电视贵的夹层里,和衣躺下,肚子咕咕叫起来,这才想起晚饭没吃。拉开冰箱,只有两桶康师傅和四听饮料。拿起电话,里面没有忙音,只是卡卡的微弱电流声。

玛的!于鹏骂了一句,什么破宾馆。他撕掉“康师傅”包装,拿起水壶正要倒,却发现水温温的,热度根本不够。“服务员!服务员!”于鹏开门向走廊里喊了几声,没人应。他提着水壶走向五楼服务台,准备向值夜服务员兴师问罪,可服务台没人,后面服务员寝室锁了门。

于鹏一肚子火,趿拉着拖鞋去二楼,他依稀记得上楼时那的拐角有热水器。走廊灯很暗,四楼五楼根本没房客,悄无声息。于鹏背后一阵发冷,因为暴躁耳沉重的脚步逐渐放轻,再放轻。楼梯镶边的铝合金条子拔榫了,踩上去咯吱咯吱很是刺耳,走到三楼拐角,头顶的灯卡卡卡地弱下来,由黄转红,由红转青,最后噗地灭了。

于棚陷入黑暗中,他试探着伸出脚,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数下去,他突然感到什么东西在不远处,没呼吸,没心跳,只是存在。于鹏努力瞪大眼睛,借着隔层的极弱光纤想寻找什么,但目力所及,除了一团雾蒙蒙的黑暗,一无所有。但那团黑暗似乎旁的不同,他走,黑暗也走,停,黑暗也停。于鹏心跳激烈,一时不知进退,毕竟不是公路遇鬼,那时尚有轿车可阻挡。相持须臾,他的手抖起来,腿也抖起来。

轰隆!

暖壶掉在楼梯上,炸出一声巨响。楼下咿呀几声,服务员闻声跑上来,灯也亮了。于鹏瞪着那团黑,想在灯下看个究竟,但什么都没有。

于鹏没训那些聊天不肯值班的服务员,只告诉把暖壶钱记帐,然后回房。他早已不饿,稀里糊涂脱掉衣服钻进被窝,旋即又跳出来,打开卫生间和廊灯,又打开电视,然后,他突然弯腰去看电视柜里面的骨灰盒。

骨灰盒的位置,比他最初摆的偏移了一指多……

黄晓晓早上发来一条短信,请他到楼下的粥铺吃早餐。于鹏临走照照镜子——满眼睛的血丝,www.ttnovel.com胡子没刮干净。

潘总在于鹏刚进办公室时来了电话,除了安慰和鼓励,还告诉他今天下午将有一名副经理过来帮他主持工作,以弥补三个骨干死者的空缺。于鹏他俩总话平时就少,潘总对他知根知底,也不客套。三言两语电话就挂了。黄晓晓把文件夹放在案头,给他留了一个微笑走掉了。于鹏胡乱翻看着,本来他想开个骨干碰头会,既然下午副经理要来,这会也得推迟。

手机又响,这回是马宽。

“哥们儿,听说你那出车祸了?”马宽好像在外面,电话里风声很大。

“你属狗的,鼻子这么灵?我这都焦头烂额了!”于鹏用腮夹着电话,在文件审批单上签意见。

“我说,你叔留的那东西,挺神呐!”马宽故弄玄虚。

“咋的,说!”

“我开始找了洪盈轩古玩城的戚老板,他说这玩意比秦代还早,怕是周朝的,问我开多少价,多少他都收!我让他唬得心里没底,觉得买卖人不可靠,又找了省城师范学院考古系的陆教授,你猜他咋说?”

“哪那么多废话,说!”于鹏这几天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听马宽卖关子就来气。

“告诉你,陆教授说这个东西至少比秦朝早三千年!”

“阿!那不成精了!”

“你听我说,我当时看陆教授盯着这玩艺儿眼睛直放光,觉得不把握,他看过以后又要回来了。”

“你咋不让他继续研究一下,就问出个稀里糊涂的年份?”

“多亏我拿了,要不……”

“咋的?”

“陆教授昨晚让人给做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我现在这个负责这个案子呢!”马宽的语气不再调侃。

于鹏扔了笔,把手机攥起来盯了三五秒钟,他似乎不相信那铁圪塔里出的动静是真话。马宽在那面哎哎哎了一通,于鹏才拿起来继续讲话。

“你把那东西保存好,我这又找到一块!从现在开始,咱俩都得注意安全。你有时间,顺便关照一下我老婆,实在不行送她回娘家!”

“嗯,你保重,这几天事儿挺玄的,咱俩多联系。”

他还想说点什么,一个部门头头敲门进来找他签字,于鹏含糊几句挂了电话。

他下意识抹抹怀里的铁片,硬硬的,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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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2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总公司派来的经理姓穆,于鹏没见过他,穆经理自我介绍说是从外地临时抽调过来的。寒暄过后,两个人就如何开展工作,结束目前的混乱局面碰了一下头。于鹏感到这个穆经理来头不小,说话滴水不漏,而且很有主见,双方虽然都很客气,但话题深入后就暗暗较起劲来。如果不是原先在人事部时交流经验丰富,他几乎让穆经理掌握了谈话主动权。

之后的科室以上干部会议上,穆经理纵横捭阖,夸夸其谈,将会议导向牢牢把握在手中,于鹏心绪烦乱,几次插言都无疾而终,脸上虽没什么,手中的钢笔却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漫无目的。他偶尔抬眼扫视一下大家,发现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被穆经理抓过去,一个个抻脖瞪眼,鸦雀无声。只有一双眼睛同他的视线碰了一下。

是黄晓晓。

看到他,于鹏脸上略有轻松的味道。黄晓晓抽动嘴角以示交流。二人心思都没在穆经理的讲话上,他们明白,有这么个人物在,他俩以后的工作不好做了。之后的几天里,双方果然合作不大愉快,下属们开始还无所适从,但鼻子灵敏的很快就嗅出谁利谁钝,纷纷钻到穆经理帐下,不再听于鹏调遣。

于鹏没有和穆经理直面冲突,也没有和潘经理反映,他也不想反映。既然穆是临时抽调来的,就有夹包滚蛋的时候,他不着急,相反,有穆经理在,反倒可以腾出手来办理叔叔骨灰的安葬事体。打定主意,他在电话里和潘总告假,收拾东西准备去下角村。

这些日子,马宽一天一个电话,告诉他案件的进展情况和诸多困难。吴云已经被他送去娘家了。亲知好友也被叮嘱近期多加小心。于鹏听着马宽沙哑嗓音,心里很热,却又说不出什么。什么叫朋友,这就是。

黄晓晓听说于鹏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些失落,于鹏不在的日子,她一定会受穆经理的气,不过这个她不怕,是有别的心事。于鹏也不好深说什么,略作安慰,并把宾馆房卡交还她,告诉退了宾馆客房,等他回来帮忙安排个合适的住处,哪怕租房也可,只要舒适些。黄晓晓不好意思地答应着,她也才知道那宾馆的糟糕名声。

于鹏去和穆经理辞行,穆经理很客套,对安葬事宜问长问短,似乎要帮很大的忙,其实说的都是空话。于鹏全当放屁,不过请访问www.ttnovel.com有一句还是听进去了:“你来的时候见过那么多死人,就这么安葬你叔叔不大妥吧,怕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之前,到庙里拜拜的好。不是我迷信,老人的话,总还是有些道理的。”

于鹏向属下打听,朱城果然有座寺庙,是乾隆年间的,年头久了香火比较旺,朱城的老百姓都认这个。

说去就去,他安排妥了交接事宜,驱车出城五里,山路一转,慈渊寺黄瓦红墙的庄严场面扑面而来。于鹏停好车,过前门,入山门,一口气上了二百多台阶,才到慈渊寺的主要殿堂。寺庙不是很大,但整修一新,朱城地区政府似投了不少钱在里面。连续三进大殿一次供奉弥勒佛、释迦牟尼和阿弥陀佛,左右厢房又有关圣殿、地藏菩萨、观音菩萨、文书菩萨等。现在午时课颂已过,僧人们都到归云堂歇息,只有星星点点的香客,有的跪拜,有的默念。山峰习习,百鸟妙音,一派肃穆祥和。

于鹏从没拜过佛,不知从何下手,随便挑了看来比较顺眼的弥勒佛,趴到蒲团上磕了个头,咕噜站起身来。只见两个上年岁的老太太斜眼看他,不知自己哪里出错。一个老太太心善些,过来说了句:“要上香啊!”于鹏一拍脑袋,从门口香案上取了根香过来,在香炉口点着,正遥拜,那老太太瞪他一眼:“要三根啊!”于鹏又一拍脑袋,如数取来点着,跪拜,然后插在香火极旺的铁鼎中。

老太太见他毛手毛脚,问:“你不是来拜佛的吧,怎么这样举止,是不是求签?”

于鹏心里一动,应道:“对对对,大娘,这庙哪能求签阿?”

老太太顺手一指后殿:“喏,在那儿。记得,下次拜佛不能出错的!”说罢,捻着一小串佛珠去追走远了的另个老太太。

于鹏走进殿门,一个穿工作服的中年妇女坐在案后,于鹏以为她是看门的,问:“师傅,我要求签的找哪位大师?”

女人上下看看他:“求签阿?等会儿!”说罢进了殿后,片刻又出来,手里拿着签筒。签筒很旧,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于鹏向她身后看,没人,难道和尚还要等会来?他没作声。

女人皱眉道:“你到底求不求阿?”于鹏:“求阿求阿,大师呢?”女人一撇嘴:“求签归我管,来不来?”于鹏大失所望,怎奈已经到这,不好不求,于是陪个笑脸:“请你……”女人手一伸:“五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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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27:11 | 显示全部楼层
于鹏忍气吞声交了钱,女人瞧瞧签筒里的签子,大致数目不错,刚要交给于鹏,不料后院一声喊,女人连忙应声,不知何事火烧屁股一样起来就走,于鹏急道:“哎哎哎,别走啊!”女人道:“有急事,有急事,哎呀你自己……对了对了,印光师傅,你帮他算算吧,我先走了!”她手指着院中一个扫地的老和尚,边说边走掉。

老和尚闻听将粗笨扫把靠在石阶,慢腾腾踱来,看看于鹏,看看签筒:“施主可是求签?”于鹏有种被戏弄的感觉,那粗俗女人倒也罢了,这会儿又换个扫地的粗和尚,怎么能算呢?即便求了签也不会准。他起身想走,和尚呼呼吃吃在门口似要进来,似挡他去路,又问:“施主可是求签?”于鹏皱眉,淡淡道:“求签,不过……”老和尚将签筒递给他,指指佛祖塑像:“佛前问签,心有所想,签有所云。”于鹏拿了签筒跪在蒲团上,一个戏弄和尚的念头滑过,他心里暂时空起来,诸事不想,只是摇筒,哗啦哗啦半天跳出一根签来,也不看,直接递过去。和尚不看签,微微笑道:“两头点土,中心虚悬。人足踏跋,不肯下钱。”于鹏不懂,问:“师傅为何不看签?”和尚道:“施主心无所想,此签不看也罢。”于鹏一振,这老和尚原来深藏不露,顿时和气起来:“烦劳大师为我再次看签。”老和尚道:“再看再交钱。”于鹏递过张十元票,老和尚摇头,竖起食指。于鹏掏出百元票递过去,和尚笑而摇头:“贫僧借施主一元钱。”于鹏纳闷,这老和尚怎么要这么少,既然就一元倒不如不要,最上没说,只在身上一阵乱抹,最后递过一枚一元硬币。老和尚接了,道:“施主此签不用求,施主胸中魔障贫僧已了然。我想略做法事以求破解,请施主退至殿外等候。我不叫你,不可开门,也不可观瞧。”

于鹏觉得老僧古怪,没说什么,退出去带上殿门。他背过身看着四周景物,游人此刻几乎没有,和尚们也都午休,整个院落出了鸟鸣,再无其他声息,连山风也止了。红墙威严,黄瓦肃穆,十数棵古松如华盖接云,昂然虬劲。于鹏无心观赏风景,侧了耳朵听殿内动静,怎奈里面声息皆无。好半天,只听扑通一声,似有人跌倒,但和尚并没有叫他进去,于鹏也没敢动,又过了十几分钟,只听和尚苍老的声音道:“施主可进来了。”

大门开处,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于鹏同那香气撞了个满怀,那气味决不是香火烟气,也非香料挥发,香得纯朴天然,毫无痕迹。老和尚萎顿在地上,僧袍不整,喘息不定,于鹏过去将他掺起来,只见蒲团前一个香炉无端炸成两半,再看老和尚面色苍白,略有颤抖,问道:“师傅,您没事吧。”老和尚咳嗽一声:“施主,你这魔障怕有些麻烦,不过,拿好这个……”和尚递过一元硬币,于鹏接过,感觉那硬币似铁非铁,温润滑腻,虽为金相,却有玉感。和尚请访问www.ttnovel.com道:“拿了它,可以避些祸事,但运虽能转,命却天定,生死关头,要看施主你的造化啦!”

于鹏待要继续问,老和尚又道:“施主胸口那块顽铁,还是不带的好,不带的好。”这时,原先管事的女人回来,眼见殿内变故大呼小叫起来,印光和尚朝她摆一摆手:“我年老里衰,不干这施主的事,由他去吧。”于鹏还想问什么,印光只说一句:“天机不可泄。”别过头不再看他。

朱城客运站。

于鹏将叔父的骨灰放入黑色旅行包中,手机在老家算是废铁,银行卡也成了摆设,所以除了钱和换洗衣服,别的都没带。黄晓晓买了两张长途车票给他,一个他坐,另个座位放骨灰。于鹏感激她的细心,坐好后拉开玻璃,说了几句贴心的感激话,黄晓晓脸有些红,车开了,她就没再说什么,挥挥手,一群土头土脑的民工刚好挤过去,于棚就看不到她了。

从朱城去下角村基本都是乡间土路,于鹏的车子地盘太低,对凸凹不平的路面吃不消,只好坐长途车,从朱城到榆树钱镇,再从榆树钱镇换乘方便车去下角村。这一路运气好时要走4个小时,运气不好,中途住下也不好说。于鹏只是在小时候来过一次,儿时的记忆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极淡的影子,同窗外葱茏的山丘和碧绿的农田一对照,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这一带属微丘,山麓起伏不大,更谈不上奇峰,只是山形平缓随和,颇有些韵味,至于什么味道,于鹏也说不好,只是傻傻地看,傻傻地想,慢慢的,困意冲上大脑,窗外景色模糊起来。

一个古装的人,身披麻片“衣服”,挥舞长剑……

一个女人扑向一团红红的东西,顿时灰飞烟灭……

无数的人,无数的兵器,烟、血……

无数看不清的面孔挤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肉色漩涡,越来越大,越转越快,没有声音,只是飞快旋转,旋转……

当!

金属掉在地上的声音。

于鹏醒过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西服被划了个口子,老和尚给的硬币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掉进地板上修理口的夹缝里。

小偷!于鹏差点喊出来,如果不是那个硬币,衣服里怀早被划烂了,里面是三千块钱呢。他四下张望,车上人有的看风景,有的打盹,都一幅“和我无关”的模样,乘务员向这里望望,和他眼神一对,旋即转开去。

于鹏抹抹钱还在,没声张,猫腰去捡那硬币,硬币卡在夹缝里很紧,也很深,没处下手。于鹏招呼乘务员过来帮忙,乘务员见是一块钱,非常不以为然,扔给他一把螺丝刀,于鹏费了半天劲才把硬币抠出来,吹吹。硬币还是那么温暖,仿佛是个恒温小动物,他把它揣进最里面的口袋,回到座位,却发现,装叔叔骨灰的黑色背包被拉开了。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小偷!”于鹏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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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28:10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于鹏的一嗓子,再没小偷敢招惹他,只是客车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停了走走了停,不放过每一个镇子,和路上每一个挥手的人,因为是运输淡季,车子一直不满,这就更增加了停车侯客时间。十点发的车,下午三点还没有到榆树钱镇。

于鹏没有再睡,靠在窗边想事情。又过了个镇子,比前面的更破旧,更贫穷。上车的几个老乡同售票员商量老半天,统共免了三块钱,还乐得不行,好像沾了天大的便宜。车里空座不多,五六个挤挤坐了,剩下两个站着。

“您了是上哪阿,县城来的吧?”一个蓝布中山装的老乡突然发问,把于鹏吓了一跳。

“阿,去前面。”他不想搭理这些人,自从被小偷光顾后,他对所有乘客都失去了信心。

“是探亲吧,还是回老家?”那老乡并没觉得于鹏的冷淡是一种拒绝,“探亲,不,回家。”于鹏脸别向窗外。

“这非年非节的,探亲做啥,不是家里有啥事了吧。”

“你!”于鹏一脸怒容,那老乡却不知打住。

“家有生老病死,天道常情。心焦气躁都伤身体,你也别太望心里去,阿。”

于鹏一歪脖子,他觉得这么体面的话从一个土头土脑的老乡嘴里出来很是意外。

“呼呼呼呼”一阵抽风似的干笑,几个同中山装一起上车的老乡都笑起来,浓烈的烟草味道和干咳声蔓延开来。

“他呀,自称半仙,逢人三分话,见鬼七分言,别信别信。”一个老乡掏出铜烟锅来边装烟叶边数落,颤颤地拿出火柴来,看售票员横了他一眼,没敢点。

“哎,生死有命,生死有命。离地三尺有神仙,可不敢胡说呢。”中山装见于鹏开始搭理他,更卖起力气来。

“哦,你倒说说,我这是去哪,要做什么?”于鹏好歹来了些兴致,反问中山装。

“叫我老于,叫我老于哈,于京水。”中山装先来个自我介绍。于鹏心里一动,难道是本家?他没点破,等于京水自圆其说。

于京水拉圆了腔调:“这个,你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绝非乡下供职,想必是大城市来的,最次也是朱城人。前面只有两站,而你不急不忙,定是到终点榆树钱镇下车。看你的面相清秀儒雅,不是书生便是生意场上的得意之辈。你这包么……”

于鹏下意识抚了一下黑包。

于京水闪过一丝淡笑:“这包不放行李架上,不放座位下面,却常护身边,倍加关照,不是极重礼物,便是……便是先人骨骸。小兄弟,你瞧我说的对不?”

于鹏眉头一皱,旋即又浮现出职业化的笑容来。不置可否道:“可也差不多。”

于京水捻起胡子嘿嘿笑起来:“不错便是对,看来咱俩挺有缘,今儿算白给你算一回。小兄弟有啥心事,尽管跟我讲。”

于鹏见他蹬鼻子上脸,也不很热心,随口道:“家人暴亡,可是何原因?”

于京水更细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这个说道可多了,从先人讲,上辈罪孽深重,不利后代,阴宅选址不好,不利后代……”

“阴宅?”

“阿,小兄弟没听过?阴宅就是,就是,咳,坟地么,你祖先的坟在哪儿,哪儿就是阴宅。咱们活人住的,叫阳宅。”

“哦!”

“还有,从同辈讲,八字相克,妻克夫,夫克妻,都可能有暴毙情形,晚辈如果八字过硬,也可以克上辈人的。”

“什么克呀克的,不懂。”

“呵呵,大城市都不讲迷信咯,对咱这土郎中看不上,这么跟你说吧,打小玩的五兽棋知道吧?”

“玩过。”

“着啊,啥吃老鼠呢?”

“猫。”

“嗯哪,接着狗吃猫,狼吃狗,老虎吃狼,狮子吃老虎,最后是啥来着?”

“大象。”

“嗯哪,大象么,老鼠又可以吃大象。你看,一物降一物,这就是相克。”

“人又不是耗子,怎么会吃来吃去的,那还不都死光了?”于鹏摇头不信。

“你瞧,有相克就有相生,你命里有小人,有煞星,也有贵人,有福星,就像庄稼遇见水,恶狼遇见肉啊。”

于鹏被于京水说得迷迷糊糊,满脑袋糨糊。他似乎一下子走进同日常生活完全迥异的境界,即使他不信于京水的信口雌黄,可是相生相克、阴宅阳宅那些陌生的词汇却如射钉枪打出的子弹,牢牢钉在心尖。

车子又到了一站,乘客呼噜呼噜下去大半,于京水找了个左邻空座。前面不远就是榆树钱镇了。

“你瞧,小兄弟,果然去榆树钱吧,你住哪啊?”

“哦,我要去下角村。”

“下……你现在去?”于京水眼神变了,脸上皱纹不自然地扭动起来。

“怎么了?”

“哪儿这些天可死了好几口子,不干净呢!你有亲戚在?”

“恩,不过都过世了。”

“哎,天遣天遣!哦哦哦,我可不是说你先人。”

“又怎么了?”

“没没……”于京水连连摆手,尴尬地闭嘴,什么能让一个能说会道的半仙戛然而止?于鹏感到有些滑稽,但不祥的感觉更浓郁起来,仿佛一张巨大的黑网正在向他罩来。

下角村,下角村,他尽力在记忆中搜罗对下角村的回忆,却一无所获,接下来的路途很沉闷,于京水惶恐地缩在座位上,嘴里念念有词,手微微有些抖。

榆树钱镇终于到了,此时已将近五点,镇子不大,只有一条街,商家满打满算不过十来户,瓦房多半很旧,不是还有土房掺杂其间。有人搬了凳子在门口吃饭,有人揪个向日葵嗑上面的瓜子,期堆扯淡的,发狠打孩子的,架烟锅抽一口的,鸡鸭鹅狗乱咬乱叫,倒也热闹。此刻太阳已隐没在山颠,昏黄的影子撒了一地,有些家早早点上灯。山中日落早,于鹏这次算感受到了。

客车就停在路边,行李箱被打开,车顶的梯子也被放下来,有人在下面掏,有人在上面搬,不很大的客车一下子变出巴巴拉拉几大堆货物行李来。没有重载的老乡慢吞吞散在镇子里,这里是终点了,没有人着急。

于鹏却很急。

他不知道什么车可以去下角村。客运站的牌子上只有一条线路,就是回朱城的,榆树钱镇是这条公路的死胡同。

“咋啦小兄弟。”于京水没着急走,探着脖子看于鹏,活像个上年岁的公鸡。

于鹏也不隐瞒,道:“我想去下角村,可是,你看哪儿有车阿?”

于京水叹口气道:“小兄弟,不是我胡说八道,你看这天,晚啦,马上黑啦……你要非去阿?不成先在我家住一晚,明儿起早我让我那老小子开三轮送你。”

于鹏心里烦乱,也没多想,道:“于,于大爷,我真是着急,您要有方便车,能不能现在送我,我,我给钱。”

于京水没说啥,刚摆摆手,一个黑大个挤过来:“爹,你可真是的,刚才还给我拉生意,这会儿咋又想搅黄呢?我说那谁,你要真走,我送你,一口价,三十!”

于京水气得脑门通红,推了那个黑大个一把:“你懂个啥,就知道钱!”

于鹏听话音知道那黑大个是于京水的儿子,看到有车,他怎能放过:“三十就三十,现在能走不?”

于京水的儿子惯常拉三块两块的零活,满以为三十是个天价,能蒙点是点,没想到于鹏一口答应,顿时乐得开了花,拉住于鹏就向一边走,不远处停了台漆色斑驳的三轮车。

“哎,大忠子,你,你叫我说你啥好呢!”于京水拗不过儿子,气得直跺脚。

“得啦爹,别咋呼了,拉完这趟活,明儿我跟你喝酒。”大忠子拉开三轮车后斗门,于鹏钻进狭窄的空间,大忠子又帮忙把黑提包递进去,从外面销上了小门。

“大忠子,我跟你说,过四道岗的时候,有人叫你名字,可千万别应阿!”于京水声音里三分牵挂,却另有七分恐惧。

“知道啦,神神道道的。”大忠子满不在乎,扑通一声打着了火,三轮车冒出一股不良燃烧的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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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28:35 | 显示全部楼层
榆树钱镇昨天刚下过雨,本来就坑坑洼洼的道路行走更加艰难,三轮车像个快活的跳蚤,冒着蓝烟通通通一路颠过去,于鹏的脑袋时不时在棚顶当当地撞几下,疼得他直咧嘴,只好猫起腰作龙虾状,紧紧把黑提包报在怀中,生怕把骨灰盒颠散了。

三轮车的后斗四面漏风,玻璃却不怎么样,毛毛的,花花的,好像多年没擦的样子,于鹏在颠簸中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断跳上跳下,天色更暗了,于鹏肚子一紧,骨碌碌连叫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午饭还没有吃。抹末口袋,除了钱,什么吃的都没有,手滑过黑提包,突然觉得除了骨灰盒还有点别的东西,摸索着拉开侧面夹层,里面赫然是两瓶矿泉水和一个面包。

黄晓晓,一定是她。

于鹏心里有些暖,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吴云平日是想不到这些的。

于鹏拧开矿泉水还没等喝,路上有个大土包把三轮颠得腾空起来,一口水全呛进鼻子里,他卡卡咳嗽起来,嘴里叨念着,不知道是骂土包,还是骂司机。三轮车不大,马达声却奇响,大忠子沉醉在征服土路的快感中,什么都没听见。

于京水说的四道岗于鹏是知道的,以前父亲和叔叔都提起过,从榆树钱镇到下角村一共要过五道岗,那四道岗是上角村的坟地所在,离路边不远。他父亲和叔叔儿时曾在那里玩耍,因为天晚迷路,被大人打灯笼找回去,一顿胖揍是难免的,所以这个地方对他们记忆尤深。

于鹏反复掂量于京水的话,不知他用意何在。车子拐过一个山洼,榆树钱镇就看不到了,上山的坡路三轮很吃力地突突着,这是头道岗。于鹏学聪明了,把矿泉水瓶子凑在嘴边,飞快喝了一口,然后旋上盖子,再吃口面包,如是往复,到三道岗的时候,面包吃光了,第一瓶水也被喝掉。肚子好歹被安顿下来,只是山中夜间很冷,三轮车斗毫无保温措施,不一会,冷意便从硬硬的座位传上来,于鹏不禁打几个寒颤。

突突,卡卡,哗啦!

车子一下慢了,大忠子骂了句什么,煞住车子。

“怎么了?”于鹏拉开前面小窗子问。

“掉链子啦,哈哈,玛的。”大忠子骂着俯下身去看车链子。

“要帮忙么?”

“没事儿,马上就妥!”大忠子在车下咯噔咯噔弄了一小阵,拍拍手钻出来,突突的发动车子,两人又上路,于鹏心下稍安,开始思考去下角村如何落脚的问题,毕竟离开太久了,那里的亲戚,差不多都是五服之外,五服之外不算亲么,找地方睡觉真成了问题,他有些后悔没听于京水老人的话,可已经走到这儿,回头是不可能的。

突突,卡卡,哗啦!

走了不到二百米,车链子又掉了,大忠子用更响亮的咒骂来招待他的钢铁伙计www.ttnovel.com

然后修车,上路,再坏,再修……如是往复,等他们折腾到四道岗,已经快到半夜十一点了。

于鹏想想从省城到朱城那个鬼怪之夜就不寒而栗,没心没肺的大忠子不知道他的心事,只是不断地修着,走着,骂着,再修,再走,再骂。

天上没有月光,但不算是阴天。有层穿不透的雾气挡在头顶,说厚不厚,说薄不薄,车走,它也走,车停,它也不动。大忠子起初没有注意,但不论他心多粗,毕竟不是傻子,老爹日常说的那些怪力乱神一股脑涌出来,把他冲得心神不宁,只盼一股油门冲过四道岗,可是车子不争气,刚冲到四道岗还不到四分之一,咔嚓,链子又掉了!

大忠子这次没骂,也没出声,宁在座位上好半天才下来,操起扳子默默地收拾车链条。

没有风,于鹏却感到车子四周有东西在流动,缓缓地,有时发散,有时聚敛,他不敢想,静静地等大忠子修车,等车子的再次启动。

这时,两个人都听到一声很清晰的呼唤,声音不大,似在很远,有如同在耳边:“于忠~”

大忠子正专心修车,以为是于鹏叫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哎了一声。

于鹏吓得头发全竖起来,只觉得车子咯吱一声,大忠子撂下扳子,慢慢站起来。一点点地背过身去,开步走。

“哎,你……”于鹏喊了半句,哆嗦得不行,眼见大忠子一步一步僵僵地离开车子,走向四道岗的路边,走向远处的黑暗。于鹏想下车,推门,不动,使劲推,还是不动,手心全是冷汗,抹抹额头才想起来,从榆树钱镇出发时大忠子在外面销了车门,于是从车窗伸出胳膊,很别扭地够到门销,使劲一拔,门开了。

腿此刻已不太听使唤,下车差点卡一个狗抢屎。等他定定神,只见大忠子已在三十步开外,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不敢喊,也不敢追,正左右为难,只听刚才的声音又出现了:“于鹏~”

于鹏头皮发麻,生生悟了嘴不敢应,那声音又叫:“于鹏~~过来~~”前次仿佛十米左右,这次已到了耳边!他也顾不得大忠子,连滚带爬跑回车上,紧紧拉上门,又从窗口伸出胳膊去插铁销,猛地,一只手,异常冰冷的手从外面抓住他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出奇,几乎一下把车门拉掉,把他的胳膊拽折。于鹏阿呀一声怪叫,死命去抽胳膊,怎奈那胳膊仿佛被铁铸铜打,被那冰冷的“手”死死拉住。

电光火石间,只见于鹏怀中一道金光蓬地炸出来,在窗口一闪,那“手”顿失松开,也不知是跑掉还是在一旁伺机,于鹏抽回胳膊,紧紧抱在胸口,好像被抢走又夺回的婴儿。那金光兜了个圈子,回到怀里,灭了。于鹏只觉得胸口暖暖的,一摸,原来是印光和尚送他的那一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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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29: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于鹏的心挂在嗓子眼,瑟瑟缩在三轮车斗里。外面再没有叫他的声音,朦胧间竟有些光亮透下来,似月光,似星光,天上却又乌蒙蒙一无所有。

他不敢看窗外,又不得不看窗外,他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四周徘徊,更想知道怎样才能逃脱这该死的迷魂阵。窗外黑黢黢的,除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光,一切景物似乎都被泡进一杯硕大无朋的咖啡中,浓得要命。

一点红蓝相间的光从远处闪闪而来,伴随着轻微的马达声。是车,而且是……警车!于鹏大喜过望,顾不得刚才拔插销时惊魂遭遇,拉开车门跑到土路中间。慌忙间跌了个跟头,尖利的石头划过,膝盖裤子全破。

一辆破旧的吉普车慢慢靠过来,警灯无声地闪烁着,见于鹏在路中间拦车,嘎嘎的刹车声刺耳响亮,传出好远。

“啥事啥事!”有个赤红面孔伸出车窗。于鹏一时语塞,不知道怎样把鬼叫人的奇案讲给这位警察先生,吭哧片刻,道:“同志,帮帮忙,这三轮司机,不知咋的突然跑上山了,你看这……”

“阿?还有这事儿,黑灯瞎火的能尥哪去阿。”赤红面孔还要说什么,另一侧的车门打开,有个高高瘦瘦的警察下来,手里拿个粗大的电筒在于鹏身上脸上晃来晃去:“你谁啊,深更半夜跑这儿干啥!”于鹏被照的心烦:“我老家在下角村,我要去那,这不,车坏了,司机也跑了。”

“跑了?”瘦警察见他不像坏人,拿手电一顶大延帽,露出稀稀落落的头发:“他为啥跑?是不是你要抢他?”于鹏又好气又好笑,远远闻到一股酒精味道,原来这二位都是半醉状态:“我是省城来的,大老远抢个三轮司机?犯得着么我。是刚才有个声音叫他,他一听就跟着去了。”

“邪门。我说老张,不是这坟地……”瘦警察回头对红面孔说。红面孔一摇晃脑袋:“什么鬼神的,指定你小子捣鬼,走,跟我回镇派出所去!”说罢要拉门出来,怎料头重脚轻,踩空摔了个狗抢屎。瘦警察还算清醒些,过去搀他起来。又问于鹏:“司机叫啥,在哪雇的车?”于鹏道:“他叫于忠,我从榆树钱镇雇的,他爹好像叫于京水。”

瘦警察阿了一声:“原来是于半仙的儿子,真是挣钱不要命,大半夜的也敢来这儿。”于鹏道:“也不是半夜来的,就是一路上车总坏。”瘦子问:“于忠奔哪跑了?”于鹏指指山上,瘦子犹豫起来,红面孔却不管这套,吵儿八火从车上拿下另一个大电筒,从腰里拽出手枪,咔嚓,子弹推上膛。瘦子道:“老张,你干啥?”“干啥,他不说大忠子上山了么,咱就上去看看,找到算,找不到揪他回去审审!”

“这可是四道岗!”瘦子不太敢去,红面孔呼哧呼哧喷着浓重的酒气,手一挥:“走,都跟我走,不走的是他玛胆小鬼!什么急吧四道岗五道岗,老子不怕,走!”也不等瘦子,径自向四道岗坡上的坟地走去。瘦子拦不住,推了于鹏一把:“走吧,一起看看,你也好说个清楚。”

于鹏背着包,踉踉跄跄跟着瘦子上山,红面孔走得快,但摇摇晃晃脚下不很利索,忽而被土包绊一下,忽而撞到灌木丛,嘴里骂骂咧咧一刻也不停。瘦子提醒他:“老张!枪上保险,别走火了!”红面孔嗯嗯的听了,却没照做。瘦子浑身发冷,也从腰里拽出手枪,一面走一面还瞟着于鹏,怕他半路溜了。

天上依旧没有月光,但是,四道岗的山却不是很黑,朦朦胧胧的,那团雾气似乎发着微弱的光,蓝幽幽,绿森森,罩在一片山坡中上部的开阔地上。那里,就是上角村的坟地。奇怪的很,平日山间连绵不绝的蛙鸣和虫咬,到这里声息皆无,整片坟地陷入死寂。红面孔醉眼朦胧地四下张望着,哪里有大忠子的踪影,只见参差不齐的坟包高高低低散落在山坡上,有的新培了土,有的年久荒芜,全是杂草。

瘦子清醒,早已两股战战,红面孔还仗着七分酒气,在坟地里横冲直撞。“哪儿,哪儿,哪儿有,阿,你说?大忠子在哪儿?”红面孔一个个坟包指给于鹏看,似乎大忠子藏在某个坟包中。于鹏欲辩不能,由着红面孔七拐八绕,最后,红面孔实在不耐烦,扑过来抓住于鹏的脖领子:“你说,你是不是把他给杀了?啊!我他玛不饶你!”红面孔一使劲,把于鹏推出三米多,当啷啷,于鹏踩到什么器物上,一阵脆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很清晰地听到一声呻吟,苍老的呻吟。

哎呦~~~~~~~

瘦子差点尿在裤子里,红面孔的酒也醒了大半,仔细一看,于鹏被推到一个坟头请访问www.ttnovel.com前,那儿有一堆新摆不久的贡品,碗筷酒杯俱全,于鹏正踩碎个瓷酒杯。“谁!”红面孔举起手枪,四下瞄着,不再有人吭声,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出来,不出来老子开枪啦!”红面孔近乎哭腔,卡地掰开手枪机头,握枪的手剧烈抖动着。

“人,坟头上有人!”瘦子突然大喊一声,于鹏和红面孔倒吓一大跳,回过神来顺方向一看,五米开外的一个坟头上,有个黑影趴在那里。瘦子和红面孔同时用枪指向那个黑影,手电筒随即扫过去——那是大忠子的样子。三个人一点点接近他,大忠子趴在坟头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红面孔仗着胆子过去,用脚踢了踢大忠子的腿,腿一晃,是软的,似乎是活人,可却毫无知觉。

“是大忠子,咋了这是?”两个警察见是熟人,有些放松警惕,上去扶他,哪知没扶起来。原来,大忠子的右胳膊直直地伸进坟包里!“拽,拽他起来!快!”瘦子比较老道,知道这不是好事,咬牙使劲想把大忠子从坟包上拔起来。于鹏见他们吃力也过去帮忙,三个人合力慢慢把大忠子抬离坟包,可那胳膊却死死插在里面,似乎拉住了什么,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拉住。

“使劲呀!”瘦子快哭出来了,红面孔也憋足力气不吭声,三个人眼看就要把大忠子弄起来的时候,那条胳膊突然被一股奇大的力气拉住,嗖地重新拽回坟包,三个人立足不住,扑通扑通全被拽倒,那股力气丝毫不减,稀里哗啦把大忠子整个身躯都拉过去,三个人死命不松手,却也扛不过,眼见大忠子被生生拉进那个狭窄的口子。自始至终,大忠子也没有出一点声音。

“我的个玛!”红面孔的酒彻底醒了,一骨碌爬起来,撒腿就往山下跑。瘦子和于鹏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三个人连滚带爬跑下山来,三轮也不要了,全都钻进警用吉普,瘦子卡卡卡,打了三次火,车子就是不发动。再打,还是不行,起动机呜呜呜地响怎么也带不来马达轰鸣。红面孔比他还急,恨不得把脚伸过来也踩在油门上。两个人手忙脚乱间,于鹏却惊奇的发现,山上原来南北走向的坟包,此时竟齐齐转为东西向!

“坟包转向了,坟包转向了!”于鹏声音不大,却把两个警察吓得不行。他们闻声看去,不阴不阳的光线中,墓碑真的全部变为东西向,而且,还有很多飘忽不定的影子,在其间游荡……

“我知道了,老王,你来发动车!”瘦子想起什么,拉门跳下车来。红面孔不明就里,也没问,窜到驾驶位上一顿狠发动。那瘦子拿出枪来,打开保险,冲天扣了一下扳机,没响!再扣,还没响!“老王,把你的枪给我!”瘦子要来红面孔的枪,再扣,还是不响!瘦子的冷汗差点把帽子冲掉,想了片刻,突然把左手食指伸进嘴里,吭哧一口,咬破了。呸呸呸,把血水吐在枪管上,向天击发。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瘦子一口气把整梭子子弹全打空,说来也怪,枪声一落,红面孔立马打着了车子。他生怕吉普再次灭火,使劲轰油,发动机嗡嗡作响,活像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瘦子窜上车:“走,快走!”

红面孔酒意全销,麻利地挂档,踩油门,车子嗖地一声蹿出好远,在山路上疾驰起来。“开稳点儿!”瘦子不放心,叮嘱红面孔,红面孔抻着脖子,眼睛几乎要瞪出血,也不减速,任由吉普在山路上蹦蹦跌跌,把一车人颠得七荤八素。山路出奇地黑,车灯扫处,两条跳跳索索的光柱劈开夜路,红面孔左一把右一把地打方向,躲避路中间的坑坑洼洼,实在躲不过去的一闭眼睛猛冲过去。

前面影影绰绰是什么?开了七八分钟,三个人同时发现路中央似乎停着个东西,车子很快,片刻就到身边,红面孔略松油门——是辆油漆斑驳的三轮车。于鹏眼尖,刚瞟了一眼就大喊起来:“别慢,别慢!”两个警察一时没转过味来,晚了几秒也看清了,那正是大忠子的三轮车。

不是刚刚离开那里么?怎么?

“快开快开!”瘦子紧咬牙关,恶狠狠地瞪着三轮车,催促红面孔,红面孔不敢怠慢,一踩油门,车子轰地一声超过三轮,继续向前。不料开了七八分钟,按理说应该到三道岗了,可周围的景物却异常模糊和陌生,于鹏心有余悸地盯着前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他。果然,不出片刻,大忠子的三轮车又出现在路中央,跟刚才摆放方式一模一样。他们不知怎么,重又开回了四道岗!

“鬼打墙!鬼打墙!”瘦子喃喃道,旋即声音变得大而绝望:“鬼打墙,我们出不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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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29:37 | 显示全部楼层
鬼打墙,麻搭山,是走山路人的一道魔障,前者如不慌张,过段时间自会解开,如是后者迷失方向,进入深山,生死未卜。瘦子毕竟知道些,让红面孔把车子慢下来,点上烟,猛地呛了一口,剧烈咳嗽着,随即拉开窗子。突然,他发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明明路在正前方,红面孔却在向右走弧线。

“你,你开错方向了!”瘦子抽回头,对红面孔吼道,对方不甘示弱:“咋的,前面不是道么?我还往山涧里开呀?”瘦子发现玻璃窗里的路也是笔直的,又伸头出去,车却依然在兜圈子。他喊道:“停车!”红面孔吭地停了车,扭头瞪他。瘦子找条毛巾包在手上,握拳砸碎了车窗玻璃,红面孔也傻了眼,原来车头的方向已偏离大路好远,差点开回坟地。

走,走!瘦子在黑暗中勉强辨出正路,指点着,红面孔挂档很踩油门,吉普车在湿土上刨出四道深沟。深夜的冷风呼呼从窗口灌进来,他们早已顾不得这些,一门心思走出四道岗。当他们仓皇逃离的时候,谁也没敢回头去看。

那个吞没大忠子的坟头,在慢慢裂开……

榆树钱镇派出所的邱所长从被窝里被喊起来,匆忙披上衣服。派出所院子里,两个手下狼狈不堪地趴在吉普车边喘气,于鹏抱着黑背包在发呆。邱所长一脚把红面孔踢了个跟头:“张德生!你个废物点心,又多了吧!哪天不给我整点事儿你就痒痒是不是?”红面孔辩道:“不,不是……”“不是是啥?你瞧你喝的,帽子都没了,要丢了枪,看我不抽你筋!”

瘦子拉住邱所长,在他耳朵边上咬了几句,所长皱眉嗯嗯嗯地一劲点头,最后指着于鹏道:“先把他拘了,我倒看看小子到底什么名堂。”瘦子有些为难,张德生倒似将功赎罪般冲过来,铐了于鹏,推推搡搡把他弄进钉了铁栅栏的审讯室。瘦子道:“所长,八成不是这小子……”邱所长哈哈地伸个大懒腰,看看将有些泛蓝的天空,道:“爱谁谁,今晚你俩看着办,审出来算你的,审不出来,也算你的!”走了三步又道:“王德伟,我还告诉你,别想当老好人两面派,你接手的案子你就的给我玩起来。”

瘦子王德伟不吱声了,看邱所长摇摇摆摆出了派出所院子。

三个人在审讯室对刚才的历险唏嘘不止,审讯似乎成了恐怖茶话会,除了张德生还有些怀疑外,瘦子王德伟已基本相信了于鹏的话,于鹏还在惦记明天如何向于京水交待,毕竟,他的儿子活生生就这么没了。还有那个吞没活人的坟头,还有鬼打墙,还有,还有……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话题渐渐稀落,三个人开始瞌睡比赛,张德生趴在桌子上,王德伟仰躺在椅子上,于鹏的手铐已被王德伟解开,把头埋在膝间,也半梦半醒。猛地,后院的鸡突然齐齐鸣叫起来,三人朦胧间似置身养鸡场,只觉全镇的鸡都在鸣个不停。然后是狗咬,寂静的镇子突然变得一派喧嚣,令人无法入睡。农人们在咒骂中惊醒,拴狗的拴狗,打鸡的打鸡,然而他们惊呆了,这次打【天天小说博客网转载www.ttnovel.com】鸣的不是公鸡,而是母鸡。

天是紫红色的,像朝霞,但比朝霞该出的时间早得多。不久,一切冲归平静,天色也暗下来。人们没深思为何母鸡打鸣,天不亮而“亮”。睡眠的渴望强于一切。

天大亮了,邱所长没来,说是去外村喝酒,留话说中午回来看他们审讯结果。

于京水来了。

老人没有大哭小叫,镇静地吓人。他直勾勾看着于鹏足足三分钟没有说话,瘆人的眼睛让两个民警劝也不是,拉也不是。老人不再看于鹏,转身扑通给警察跪下了:“同志,我不求破案,你只要把我那小子的囫囵尸首找回来就中!”王德伟连忙搀扶,于京水抖抖膝盖上的土,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月牙铁来,向于鹏手里一摔:“拿去吧!都拿去吧!你不要命,我还要这条老命呢!”转身就走。

王德伟拦住老人,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案情似乎有了点进展。

下角村有个老“鬼客”叫崔春浩,鬼客就是专门给人看阴宅的风水先生。他原是朝族人,入赘一家风水世家,丈人无儿,传了他踏察风水的,又留下一块传家宝——月牙铁。据说这铁可以在半夜使阴阳立现,风水分明,用它帮助踏察阴宅穴位,奇准无比。但也有大害处,就是对家人及子孙不利,丈人自己就是贪恋月牙铁威力,踏穴无数,结果成名时膝下无儿,老伴先逝,晚景凄凉。崔春浩功利心切,只看到月牙铁的好处,哪管其余,加上他有股蛮劲,生吞活剥风水数术,十数年下来倒也略有所成。但其间丈人、妻子先后去世,说媒的忌讳他的行当,无人敢给他续弦,最后身边了无亲人。

崔春浩虽有些名望在身,毕竟不是祖传,丈人去世后难题无人能解,常常苦恼,听说镇上于京水精通五行八卦,偶尔过来交流,受益不少。前些日子崔春浩拿着传家宝请于京水端详,于京水翻烂了手头的经典古籍,也找不到它的出处,甚至连花纹也不认得,提出要留下参详数日,崔春浩满口答应,留下宝物独自回去了。第二天,传来凶信,崔春浩死在下角村口。于京水慨叹不已,更信那月牙铁的不祥传说。

于京水昨晚拦不住儿子,气闷下起了一卦,卦主大凶,他当下就眼睛发蓝,情知不好。又为那月牙铁的来处占卦,哪知头个铜钱刚扔下去竟叮叮碎成两半,手便抖了,再不敢占,瞪瞪地等候天明。好信的登门告知儿子的噩耗,他连脚都迈不开了,强忍惊愕痛惜来到派出所,见到带来不祥的于鹏,气恨交加,竟丢过月牙铁去,以求于鹏早死。

王德伟把几个疑点穿起来,百四不得其解。难道崔案同昨晚的恐怖事件有关?

谁也没有注意,当于京水老人扔过月牙铁后,天色渐渐变了,响晴的上午慢慢集聚起莫名雾气,远山近岭都模糊不清起来,盛夏本来闷热的气候凉下来,却不是凉爽的那种,阴阴的,怪怪的。

于鹏蓦然想起,叔叔死时手中纸条上写的“下角村,崔。”难道,就是这个崔春浩?那么叔叔正是要得到这块月牙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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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天来得颇为漫长,整个榆树钱镇的人都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于京水老人毕竟痛子心焦,镇定一会,哭诉一会,如是反复,邱所长竟总不回来,眼看时针过了一点,向两点迈进。太阳混沌沌的如同煮熟的蛋青,一点点西斜。警察们给老人弄来饭菜,于鹏也吃了点。张德生怕所长回来骂,过了十二点重新给于鹏铐上,关回审讯室。

老人说累了,也哭够了,毕竟年岁大,靠在长沙发上歪歪地瞌睡过去,张德生推他,让他回家休息,老人摇摇手,没动。天色很怪,早早黑下来,到下午四点已是一片昏黄,大家又困又乏,瞌睡的瞌睡,发呆的发呆,精神头仿佛都被小偷偷走了。邱所长连个电话也没来,愣是在外混了一天。

黄昏时分,王德伟熬不住了,回宿舍喝了点酒,饭也没吃早早熄灯睡觉。张德生没吃晚饭,开了等穿个大背心满屋打蚊子。于京水鼾声一阵高一阵低,脸上时常掠过不安的抽动。于鹏静静地看着他,似乎要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读出什么。

夜色无情地黑下来。

张德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于鹏逗话,于鹏知道,这是警察审讯惯用的手法,虽然从家常开头,却往往能绕出重大案情来。虽然他没什么好隐瞒,但也不想让人知道太多,出言更谨慎起来,张德生也觉没趣,到前屋开了电视,不再理他。

夜静静地,于鹏感到一阵恶寒。猛地,村里的狗开始惊慌地咬起来,声音急促而慌乱,片刻乱了鼓点,近于歇斯底里的狂嗥。夜空中平添许多股来去无踪的冷风,几家柴扉摇曳,几家屋瓦叮当,路上浮灰四起,榆树钱镇的人们被各种奇怪的声音弄醒,都缩在被窝里不肯出来。

扑通,似乎有人跳进院子,尽量压低声音,于鹏还是听到了。这里是派出所,能有谁来捣乱呢?他没动,听那脚步声慢慢走近外屋。外屋张德生正在看电视。

扑!

扑扑!

三声沉闷的响动,好像鸡毛掸子打在被套上。

张德生没作声。外屋电视明灭光影映在审讯室的铁皮门上,于鹏猛然在上面发现个陌生的身影。那身影略一迟疑,嗖地闪进审讯室。

一个男人,不高,棒球帽,黑风衣,络腮胡子,手里,是把加了消音器的手枪,似乎还略有白烟飘动。那人看了看昏睡的于京水,又看了看铁栅栏里的于鹏,也不说什么,直接举起枪,瞄准他。

砰!

枪响了。于鹏一闭眼,只等子弹穿胸而过。

咚!有什么重东西倒在地上,在地上。于鹏当它是自己。

不对,枪声不应该这么响!于鹏电光火石般闪过疑问,睁眼一看,王德伟举着手枪,枪身颤抖。棒球帽男人趴在地上,死了。

“他杀了张德生,他杀了张德生!”王德伟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于京水被枪声吓醒,眼见那棒球帽男人身下的血滩越来越大。外屋扑通一声,张德生的尸体从椅子上摔下来。

三个人面对两具尸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王德伟想起给县公安局打电话,他顾不得许多了,既然邱所长严重失职,此时越级上报也不再是过错。

正当他出门的当儿,三个人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派出所锁了的铁门执拗执拗地响起来,然后,似乎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所长么?王德伟不敢大意,端着枪响门外一探,旋即缩回来。确实有个人影,僵僵地立在派出所门口。

“邱所长,是你么?”王德伟隔着门框对他喊。黑影不应,缓缓走过来,王德伟冷汗噼里啪啦从头上蹦出来,手抖得不行,算请访问www.ttnovel.com计着黑影的脚步,一旦进门,即刻开枪。

黑影在门口迟疑一下,似在辨别方向,随即抬腿进来。王德伟拔枪要射,于京水突然大喊:“别打,那是我大小子!”王德伟手一偏,子弹射在门框上。于京水顾不得许多,向黑影扑过去。

黑影确实是大忠子。

于京水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儿子:“你这小子,我以为你死了呢,你咋就这么让人不省心呐!”大忠子浑身是泥,目光呆滞,他对于京水无动于衷,只是慢慢地举起双臂,抱住父亲。于京水以为儿子动情,更加忘我地哭诉起来。但只觉得儿子的拥抱越来越紧,两条胳膊像巨大的钳子将他慢慢夹扁。

阿~呵~呵~~老人只觉得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空气被迅速从肺部挤出,咯蹦!咯蹦!剧痛之下,肋骨纷纷折断。

王德伟开始还以为父子欢聚,哪知情形急转直下,老人眼看着被目无表情的大忠子抱得不成形状。

卡!大忠子松开拥抱,于京水如一滩烂泥堆在地上,死了。

王德伟砰地跳出一米多远,向大忠子腿上打了一枪。他想抓个活口,毕竟大忠子不同于杀手。哪知道大忠子的腿上只流出些许血和粘液,并没跌倒,相反慢慢转过身来,一步步逼近。

“不许动,不许动再动我开枪啦!”王德伟声音全变,像一只亢奋的公鸡在鸣叫,大忠子目无表情,脸上满是污泥和血迹,腿僵直地迈出来,一步……一步……

砰!

王德伟开枪了,子弹击中大忠子的肚子,淡淡的血水从弹洞渗出来,大忠子一摇晃,停了一下,继续靠近。

砰!

子弹打在大忠子肩膀,这次他没停。

砰!砰!

王德伟手抖得不成,子弹早没了准头,一颗打上天棚,另颗击中了大忠子的左眼。眼球碎了,一大团红红白白的东西挂在那,仿佛地狱里的花朵。

咔嚓!

撞针走空,没子弹了。王德伟早已失去理智,一面后退一面重复子弹上膛的操作,上膛,击发,上膛,击发。空空如也的枪发出可怜的、清脆的金属撞击,却不再有子弹射出。

大忠子慢慢把他挤到墙角,伸手攥住王德伟的脖子,王德伟的血都集中在脸上,紫红如猪肝,大忠子猛地一甩,王德伟如稻草人般飞到屋子另一角,他没有喊,因为半空中就死了。

他脖子被拧断了。

一只眼的大忠子转过身来,冷冷看着栅栏里的于鹏。于鹏升天无望,入地无门,只盼粗粗的铁栅栏能挡住这个毫无人性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大忠子”。

大忠子慢慢靠过来,推推铁栅栏,那力气大得惊人,栅栏被摇得哗哗作响。

于鹏心里一凉,完了,什么也挡不住它。

大忠子继续摇晃,直摇得钢筋焊点开裂,插入墙中的榫头崩开,哗啦啦,不消片刻栅栏被摇成了一滩互不相干的碎条条。大忠子踏着满地的钢筋铁线走进来,伸手要抓于鹏。于鹏也不躲避,闭上眼睛等死。

眼看大忠子冰冷的双手就要抓到他的脖子,猛然胸口一热,一道金光飞出,大忠子一晃,一道青光飞出,两道光线剧烈碰撞,发出扎扎扎地闪电声,然后同时消失。只听一声异常恐怖的吼叫,什么东西离开了大忠子,飓风般扫过内屋外屋,把东西刮得叮当乱响,后窜出了派出所大院。

大忠子痛苦的呻吟一声,瘫软在于鹏面前,于鹏顾不得害怕,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大忠子刚才的枪伤弹孔一起冒出浓血,生命的迹象在他的独眼中慢慢消散,片刻,身子一挺,死在于鹏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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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30: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于鹏轻轻放下大忠子的尸体,似乎对屋里弥漫的血腥味无动于衷。他收拾好黑色背包,踩着一地的杂物和血,慢慢走向派出所的院子。应该报警的,他这么想,于是拿起外屋的电话。

电话里没有任何声息。

他联想起警匪片里的职业杀手,对了,他们都是先截断电话线的。也许这个也是。

无定的冷风还在榆树钱镇游荡,街面上不知什么东西滚过,当啷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这已完全不是仲夏之夜,这种气候甚至不属于任何季节。不属于人间。

于鹏离开满是尸体的院落,深呼吸一口这夜的彻骨幽寒,他不知道什么是天地异变,但他知道,从今往后,可能有更多的厄运在黑暗中潜伏着,时刻准备扑向他。他的面部表情一点点深刻起来,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阵轮胎摩擦沙石路的沙沙声,有辆车子停在派出所门口。很熟悉的车子。是于鹏的,车里的人,是黄晓晓。

“鹏哥,快来!”黄晓晓从车窗探出头来,语气有些焦急。于鹏对她的出现大感意外,刚想问什么,发现从另一个方向摇摇晃晃有个人影靠近,不是生人,是邱所长。

邱所长浑身酒气,醉眼迷离,像跳舞一样前进着,猛地发现派出所大门洞开,“犯人”于鹏正要上车,怎肯放过。邱所长拔出枪来吼道:“哪儿跑,给老子站住!”于鹏想分辨,邱所长的枪竟响了,子弹带着尖利的呼啸从身旁擦过,在地上打出一股尘土。

于鹏暴怒了,他从没碰见过如此顽劣的警务人员,他很想扑过去抓住邱所长理论一番,黄晓晓一踩油门,车子猛地窜到于鹏身侧:“上车!你跟他说不清楚!”于鹏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刚跳上去,邱所长的第二枪就响了。不知是他枪法太差还是醉得厉害,这枪鬼才知道打到了什么地方。

黄晓晓麻利地挂档,车子扬起一阵烟尘,示威似的兜了个圆圈,掉头而去。邱所长又打了一发,枪就卡壳了,他骂着,跳着,把枪扔在地上。他的帽子被风吹掉了,歪歪扭扭滚出好远。

于鹏来不及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刚刚清醒的头脑又乱了,明亮的车灯如两柄利剑劈开茫茫黑暗。但更多的黑暗接踵而至。黄晓晓的笑容还是那么淡淡的,腾出手来递给于鹏一灌饮料:“给!”CD开始播放舒缓的音乐,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

于鹏没多想,开了就喝。慢慢地,黄晓晓的笑容,暴跳如雷的邱所长,大忠子的尸体……好多好多光怪陆离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他们跳跃,他们舞蹈,他们明灭幻化,无所顾忌地在于鹏眼前脑中驰骋。他睡了。

黄晓晓见于鹏脑袋慢慢耷拉下来,停了车子,伸手去掏于鹏怀里的东西。一阵剧痛袭来,黄晓晓的肩膀鲜血淋漓——邱所长的子弹还是没有放过他。

黄晓晓忍住疼,探过半个身子靠近于鹏,无奈枪伤不轻,加上这么一动,黄晓晓眼前一黑,昏倒在于鹏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夜还是夜。

于鹏冻醒了,车子不知什么时候熄了火,冷得不行,车窗上都是哈气。

他想动,却发现身子沉重。低头一看,黄晓晓趴在他请访问www.ttnovel.com腿上,呼吸微弱,肩膀上的枪伤触目惊心,鲜血从肩膀流到他的腿上,又在车底集聚了一小摊。

这样流下去要死人的。于鹏一时找不到趁手的东西,情急撕了袖子,包扎在黄晓晓的肩头。许是更痛了,黄晓晓昏迷中发出低沉的呓语。于鹏把她拖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挪到驾驶位,车子发动起来,向朱城方向冲去。

一路上于鹏不时观察黄晓晓的伤势,毕竟袖子不是绷带,鲜血还是不断从里面渗出。前面出现了点点灯火,于鹏发现路边小镇有家大车店还没打烊,一踩油门,车子轰地冲进院套,老板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探头出来看。

“老板,绷带,纱布……”于鹏心急之下有些口吃,伸手比划着,老板热情地拉他进屋,屋里很简单,饭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塑料椅子都摞起来放在墙角。屋子左面有个炉子,添煤不多,半明半灭地发出余热。一台不大的电视正在放着县电视台的劣质节目,似乎是武打片。

“咋了,车祸?”老板见于鹏腿上有血,以为是他受伤,埋头在杂物柜里一顿乱翻,旋即递过来一大卷似乎质量不佳的纱布,抱歉地笑着:“也没啥正经玩意,山村野店,连红伤药都没有,纱布你先对付用,得抓紧去医院啊。”

于鹏刚要掏钱,电视里武打片中断了,一个严肃的女声插播新闻:“一个半小时以前,榆树钱镇派出所发生凶杀案,共有四人死亡。凶手估计正延公路望朱城方向逃窜,请沿线居民注意,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报告。再播送一遍……”

老板憨厚的笑容僵在脸上,于鹏手尖微动,做好了搏斗和逃跑两种准备。老板毕竟见多识广,随即轻松笑着,顺手拿起个小千斤顶,哗啦一下砸碎了服务台上的电话:“你走吧,哥哥当你没来过,也不会报警。”

于鹏感激地点一点头,扔下一张带血的百元钞在饭桌,拿了纱布上车就走。老板等他出去,捏起钞票扔进炉子,钞票很快卷了起来,化成一张带图案的灰。

于鹏出了镇子,将车子拐上一段土路,在树丛下停好。解下黄晓晓肩头的袖子,把纱布左一道右一道缠上去,疼痛使黄晓晓苏醒过来,她默默地看着于鹏忙前忙后,眼中闪过一点泪光,只是一闪。

“好啦,呆会我送你去医院。”于鹏轻轻对她说。“别,外面在抓你。”黄晓晓声音很弱,面色苍白。“人命要紧。”于鹏一紧嘴唇,将车子重新开回公路上,他现在最怕的是警察在路上设卡,那样,谁也走不了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黄晓晓幽幽地看着于鹏。“因为……”于鹏后面没话了,默默开车。不知是幸运,还是警察根本没有动作,于鹏一路开进了朱城市区,连个警车毛都没碰到。他七拐八拐开进中心医院,大大地鸣笛,瞌睡中的值班护士吓得一激灵,一脸嗔怪地跑出来,帮于鹏把黄晓晓从车上搀下来。

夜班大夫护士都出来了,急救室的红灯亮起,黄晓晓被推进去,临了作了一个“快走”的手势。她的嘴唇异常苍白,似乎鲜血已经流尽。

于鹏扔下三千块钱手术费,连登记都没作就扭头走掉,护士见他满身是血,拦都不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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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2-9 09:31:10 | 显示全部楼层
于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分公司,挑了些紧要的随身物品。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不走来不及了。

车子驶在朱城大街上,于鹏打开久未动用的手机,竟然有电,一定是黄晓晓帮忙照料。于鹏心里一热,又是一酸。开机动画刚刚闪过,猛地连串跳动让他手忙脚乱,至少有二十个短信同时跳出来,逐一看去,少半是老婆吴云的,剩下是个陌生号码。吴云的短信多半都是倾诉相思,并无内容。陌生号码却是刚刚发来,只是十万火急催促他回电,半字不多提。于鹏略迟疑,按上面号码拨过去,那人竟然是马宽。

“你他玛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马宽在那面急得骂人:“榆树钱镇大案已经上报省厅,你小子已经被全省通缉了你知不知道,你……你叫我说啥好呢你。”

于鹏放慢车速,冷静地说:“马宽,咱俩还是朋友不?”“是,咋的?”“我说的话你信不?”“只要是你于鹏,我信!”

于棚用大致六七分钟简要叙述了四道岗遇鬼、杀手进派出所和大忠子还魂等情节,马宽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即便是撒谎,也没有这么离谱的,于鹏语气沉静,思维清晰,将事情讲得丝丝入扣,他信了,却也没办法挽回。

“你打算咋办?”马宽叹口气,问于鹏。“没想好,我手头还有三万块钱,向往南走。对了,你这手机安全么?我的通话记录是不是都被劫听了?”于鹏反问。马宽道:“没事儿,这号别人不知道,查不到我。你要南下,肯定要先回省城,路上早设卡子了,你的车太招摇,你先在朱城找个地方猫起来,我给你想想办法混过去。”“你行么?捅娄子到时咱俩谁也好不了。”“都他玛什么时候你和我讲这个,快找个地方!对了,你现在关机,每两小时开一次,我用短信找你,不用回话。还有,无论谁的短信你都别回,九成是套儿!”

于鹏想了想:“来慈渊寺接我吧。”车子拐个弯,他停到一处背静地方。

天光渐亮,朱城的生机慢慢焕发出来,公路上开始有起早卖菜的四轮子、送奶车和匆匆赶路的人。于鹏在车里换下血衣,拿出墨镜扣上,将装叔叔骨灰的背包换成蓝色的。挎上,手中一个简易皮箱。这是他流亡的全部家当了。

慈渊寺还是那样肃穆辉煌,由于是清早,游客几乎没有,于鹏好容易敲开寺门,巧得很,来人正是收执扫把的印光,虽然多了副墨镜,印光还是一眼认出于鹏。只见于鹏面色灰败,一脸严肃,印光也不多说,缓缓伸出手来,拉了于鹏边走。

一间小小耳房,似是印光休息场所,于鹏刚要张口,印光掩住他嘴:“施主勿须多语,贫僧已略知晓。”说罢指指陈旧的床榻:“施主暂避一时,不可随意走动。记得,山雨欲来虽摇撼,总有云开雾散时。早课已到,贫僧就去。”说罢出门,咔嚓一声上了锁。

整整一上午,印光除了早课就是在院子里洒扫,经过耳房窗外头不抬眼不睁,当于鹏不存在。香客游人渐多,偶有经过耳房,只见破败门楣和铁锁,也就不再过来张望。于鹏悄悄开了两次手机,有四条短信,两条是总【天天小说博客网转载www.ttnovel.com】公司黄秘书的,让他给潘总回电话,两个是老婆吴云的,也是让回电。于鹏满腹狐疑,不敢耽搁,看过短信匆匆关机。

正午时分,印光颤巍巍推门回来,轻轻将扫把靠在门框。见于鹏满脸焦急,略一笑:“施主莫急,来也来得,去也去得,善心人自有善心门。”于鹏听得云山雾罩,也不好多问,只是悄声道:“多谢法师上次赠我法宝,果然灵验。”印光道:“雕虫小技,能保平安最好。不过,上次提及那块顽铁你不仅没弃,倒添了一块,哎,施主此行必风险莫测,只怕贫僧帮不到你了。”于鹏宽然一笑:“法师厚爱,我心领了。生死有命,不管出去福祸如何,我必记得法师情谊。”一层祥和宽淡的气息氤氲在于鹏脸上,印光脸上皱纹微动,走到墙角红漆斑驳的木箱前,打开生了绿锈的铜折页,执拗拗推开柜门。

只见里面是历年寺院分发的袈裟,每件都比印光身上的要新,印光一层层翻下去,从最里面取出一个红绸小包来,揭开四角,一串黑色佛珠发出幽暗的光泽。于鹏对法器研究不多,但只看那佛珠光泽就知此物价值不菲。印光重将红绸包上,缓缓递过来:“此乃慈渊寺开山方丈遗物,心灵性通,能佛光普照。不传方丈,只传有心人,贫僧愚钝,却受了此珠,每每发奋,仍不够有心人。施主此去可带在身边,能避祸事,添福泽。日后再赠与有心人,不必带回啦。”

于鹏接过,只觉沉甸甸足有二斤多,他收好,双膝跪倒,要拜印光,印光笑而不扶,只侧了身,不受于鹏的跪拜。于鹏大恩不言谢,不再行些俗礼凡节,对印光略一客气,看看表,时间又到了,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跳进来:“蓝牛仔裤,褐色夹克,小胡子,佛前三柱香。”于鹏想了想,拜别印光,拿起家当直奔前殿。一个蓝牛仔裤、褐色夹克,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正在铜鼎前烧香,见于鹏过来,看看左右,对他一点头,也不说话,扭头就走。

于鹏跟出十步,猛地回头跪下给佛像磕了三个头,恍惚间,印光在殿上一晃,不见了。

小胡子男人一直出了寺,走到林间小路,那里停了一辆非常普通的红色捷达,男人拉开车门,拿出一个提包来,里面是男式衣裤,他指指于鹏,又指指衣服,于鹏麻利地接过去,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换上。小胡子又递过来一张手机卡,指指于鹏的手机作了一个倒换的手势,于鹏用心记住了几个关键电话,把卡换了。小胡子拿过旧卡,用力掰碎,塞在一个树洞里。

小胡子又拿出一筒类似发胶的东西,示意于鹏伸头过去,于鹏这次糊涂了,不过还是照办,只听吃吃吃吃一顿乱喷,小胡子递过一小片镜子来,于鹏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了营养不良似的黄褐色。他哭笑不得,小胡子没给他时间感慨,将于鹏的行李统统换装进新的旅行包中,拉开另一侧车门,将旧的塞进座椅下面的夹层里。然后打开后备箱,作一个请的手势。

于鹏过去一看,后备箱是改装过的,空间很大,有饮水,还有通气管,铺了厚厚一层毡垫。

流亡生涯要开始了么?他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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