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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快乐熊

[08年1月19日更新]聊斋Ⅱ(裟椤双树与颜色同学打造。可能恐怖,可能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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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齐声谢过皇上,才一起站了起来。出乎武千心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冕冠与龙袍,出现在她眼中的只是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男子。他头戴着黑色垂脚幞,身着白色襕衫,面容白皙瘦削,他的眼睛如同一汪寒潭,深遂而略显着疲意。他往前走了一步扶着何氏,回头看了身后的仪队一眼,叹道:“联本不愿带这么多人来,然而朝中的那些官儿太执拗,若不这样,他们会都堵在宫门口,不让联来了。”
  
  何氏垂首道:“皇上垂念下臣,我们已是感激不尽。您能够来这儿,元衡在天有灵,也会无比宽慰的。”
  
  皇上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武千思,拍拍他的肩膀,道:“嗯……武千思?”
  
  武千思拱手行礼,诚惶诚恐地应道:“是!”
  
  “武家以后就要靠你了。你的父亲是一代忠臣、能臣,他为朝廷出了很多力,帮了联很多忙,希望你以后也和他一样啊……”
  
  “是。千思会像爹一样,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
  
  这些话说完,武千心感觉到皇上正在朝她走来。她忽然觉得有点儿紧张,真不知等会儿说什么才好。
  
  “你……”皇上沉吟了一下,她征询地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连忙答道:“皇上,她是我的女儿,武千心,您没有见过她。”
  
  “哦,原来元衡还有一个女儿,我也没听他提起过。”皇上点头道,继而对武千心道,“不必太拘泥了,抬起头来吧。”
  
  武千心也不知道是该回答“知道”还是该回答“是”,干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垂了半天的头,抬了起来。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
  
  便是这一眼,便让宪宗在看到她的容颜的瞬间,愣了一愣。他的脑海中迅速划过三千后宫的身影,可是她们在武千心的相形之下,立刻失去颜色。宪宗不由得在心中叹道:没想到,人间造化,竟也能生出如此美丽的少女。
  
  然而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下失态。于是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联想去看看武卿家。你们也一起进来吧。”
  
  说罢,他的眼前立刻让出一条道来,宪宗一挽衫脚,在几名宦官与武将的跟随下大步踏了进去。武家众人,也随后进了府内。
  
  躲在厢房中的麟儿,早已等得不耐烦,他趴在窗棂上,推着一道小缝朝外偷望。总算见到为首走进了一中年男子,知道这就是当今的宪宗皇帝。麟儿看着跟着后面的武千心,小圆脸上露出一抹诡笑,双手捻诀,念起了趋物咒。房外的东西立刻有了回应,先是“砰”的一声,府门紧紧关上。然后,院里的一根树枝突然折断,像剑一般直朝宪宗射去。
  
  宪宗身边的护卫立刻发觉事情不妙,随即拔刀在手“当”地拨飞了袭来的树枝。“护驾!”这名护卫同时大吼。
  
  一时间,“锵琅”之声迭起,所有跟进来的护卫全部拔刀在手,将宪宗守在中间,刀锋指向武家众人。府外大门被砸得“哐啷”直响,眼看要不了多久,守在外面的羽林军也要冲杀进来。
  
  武千心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一幕更不可思议的景象就出现在她的眼前。先是武千思,然后是何氏,再接着是武府家丁,一股青黑的煞气忽然间涌上了他们的面颊,手中的指甲忽然暴涨而出,犹如野兽的利爪,上下舞动。
  
  “娘……哥哥?!”武千心惊惶地问道,“你们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
  
  “立刻杀了!”何氏森然地说道。“呼”的一声,所有人如同闪电一般地跃起——全部扑向了武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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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阵狂风立时扑面而来,窒息的感觉,立刻让武千心想起李师道府中遇袭的遭遇。没有时间犹豫,她咬紧牙关,拔出剑相迎。“当当当当……”一长串剑锋撞击利爪之声。武千心挡住了第一波联击,手心已经被强力震得发麻,眼看着第二波攻击转瞬即到,她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向上跃起,奢望着能躲了过去,然而,就如同在油锅中的鱼儿,再如何挣扎,沸油也不能变成清泉。她也明白,奢望仅仅只是奢望。
  
  “胡四……你在哪里?”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划过了他的影子,他的睫毛,为何会那样长,他的笑为什么总是那么凉?她的脸上落出了一滴泪珠,她想:我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就在武千心在绝望中挣扎的时候,一旁响起了一声大喝:“快救她!”——这个声音,竟然是皇上的。
  
  守在宪宗旁边的几个护卫不敢怠慢,疾速扑了上去,在妖变者的外围砍杀过去。护卫们凌厉的攻势,暂时缓解了武千心的危机。
  此时轰然一声,府门已经被羽林军冲倒。远远看去,一片明光甲在晨晖下折射着光芒,恍然就如同浩荡的日光迅速涌进入了内院。
  
  宪宗指着武千心疾声令道:“救她!马上!”
  
  这些近卫羽林军,一个个都极其骁勇善战,随着宪宗的令下,立刻有人分立前后两排,前排半蹲,后排直立。取弓、搭箭、拉弦,几个动作竟如行云流水一般齐整流利,“刷——”羽箭画出一排直线激射缠斗中的妖变者,紧接着,第二排羽箭又奔拥而至。
  
  呆在厢房中的麟儿,看到武千心家人的妖变也有些微微吃惊。他本意只想给武千心添点儿乱,没想到,这一下引发了如此大的变故。也不知这些妖变者是何方神圣,不过也乐得看热闹,反正师父也曾授意自己袭击那少女,何况这少女还害得自己被那可恨的胡四偷袭。让她吃点儿苦头也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破烂的衣衫,觉得实在有些不像话,就屁颠颠地从桌案上跳了下来,翻开武千心的衣柜,找了一件合适的男装穿上。再趴回窗棂上偷看,外面正打得不可开交。看情形,妖变者以一当十,无一伤亡,而羽林军已经开始大片死伤,武千心被三个妖变者攻击,不断地结印施咒攻击,已使她相当疲惫,左支右绌,只怕支持不了太久。
  
  麟儿看得有点儿出神,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块糖,含在嘴里,他支着小脑袋想,等会儿,要不要帮一下她呢?
  
  
  房外的天心中,惨叫连天,可以冲进来的羽林军,已经全部冲了进来,一些在院内与妖变者血并,另一些上了二楼,搭箭远袭。有四个羽林军合击一个异变的家丁,其中一军士终于找到了一个空隙,拦腰斩下,扑的一声,竟将那家丁砍成了两截。
  
  三人才刚想呼一声侥幸,落地的两截身体,忽而又腾起一阵黑烟,竟化成了两个家丁。攻势凌厉了一倍。只听见哧啦啦的数声,三个羽林军立刻被疯狂的报复者撕成了碎片。众人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心寒,看来此处,就要成为羽林军的墓地了。
  
  武千心使用拼力抵抗,她又是忧急,又是困惑,冲着攻击她的武千思与何氏哭喊:“娘,哥,你们到底怎么了?!”
  
  但是他俩并不回答,脸上带着莫名地诡笑,毫不留情地继续攻击。“哧”的一声,武千心一个躲闪不及,肩头被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第二击接踵而至,武千心只觉得肩头一麻,动作跟着又缓了缓,“扑”——一只利爪,插进她的小腹!
  
  就在这个瞬间,武千心听见自己的心中,有人焦急地唤出了声“千心……”
  ——是,师父吧……
  
  声音一闪即逝。
  
  武千心带出了一溜鲜血,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就像一根清羽,正徐徐地朝后飘去!
  
  “嘭”,她狠狠地撞在了一个人怀里。
  
  “你……你没事吧?”武千心强睁着模糊的双眼,一边咳着血,一边看着眼前这张有些惊惶,又有些担忧的面孔。
  
  是皇上。
  
  她费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没事……”
  
  “快!保护皇上!”她听到了一阵喧杂的声音,有很多明晃晃的战甲形成了一个圆圈将她与皇上围在中间。明晃晃的背镜,让她觉得有些刺眼。撕杀的声音从圈外传来。她可以感觉到血肉正在横飞,生命正在流逝。
  
  时间从何时起,从娟柔的溪流,变成了湍急的飞瀑?
  
  宪宗紧紧地抱着武千心,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把锁。他说道:“你……坚持住。我的禁卫军很快就会赶来。朕会让你活下去!”
  
  武千心缓缓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是妖怪……”她的眼睛略一失神,“他们还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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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把头侧向一边,看着周围的情形。这支由羽林军组成的曾经可以在世间称雄的铜墙铁壁,如今却显得愈发的脆弱单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杀光。
  
  她不由担心地朝圈外的闺房看了一眼,幸好,那儿还未受到袭击。也不知道那麟儿有没有事,他还这么小,不该面对这么血腥的场景。
  
  “不用担心……”武千心看着这个将自己护在怀中的皇帝,不禁有些感动,爹说他是一个好皇帝,看来这是真的。她的唇边一边沁着血丝,一边说道:“皇上,武家……还有我在!”她努力挣了挣,从皇上的怀里直起身来。
  
  “你……”宪宗吃惊地看着她的举动。
  
  “我还有最后一招。”武千心笑了笑。
  
  此时外围的羽林军,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眼看只剩下十余个人了。
  武千心盘膝而坐,提起宝剑,立刻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宪宗叫道,走上去要去夺她的剑。只听“嗡”的一声长鸣,一阵罡气立时将他震开。
  
  武千心并不答话,换手握剑,一咬牙,又在右手腕了划了一道剑口。她用食指醮上自己的鲜血,在欺霜剑上画了一道血符,紧接着锵的一声,将剑插在自己面前,双手结印,檀口喃喃念动。
  
  一阵腥风缓缓吹起,掠动着她凌乱的长发,欺霜剑开始嗡嗡颤动,原本冰凉的剑身忽然变得灼热而贪婪,武千心的鲜血从嘴角、肩头、双腕、丹田,不断飞涌而起,仿佛受了召唤的灵蛇一般,绕着欺霜徐徐飞旋。
  
  这时,最后一个羽林军被撒成了碎片。所有的妖变者一齐兴奋地啸叫,掀起一阵黑风,直扑中间的武千心与宪宗。
  
  就在这个瞬间,武千心剑指疾伸,点向欺霜,口中喝道:“疾——”
  只听“哗”的一声,武千心的长发蓁张,罡风骤起,一阵红色的光罩陡然从剑身飙出,疾速向外扩张,武千心与宪宗笼在其中。“嘭嘭”数声连响,扑来的妖变者如同撞在了钢墙上,尽数被挡在了罩外。
  宪宗目瞪口呆,仰头观望这层幽幽闪动的光罩,不由问道:“这……是仙术?”
  
  武千心点了点头,简短地说了五个字:“五伤灵光壁。”这是师父传给她的最后护身法,施此法需要身现五伤,借欺霜之力挥血成墙。可以阻挡一切外物的攻击。
  
  宪宗一阵惊叹,隔着透明的红墙,外面的世界变得摇晃而波荡,就如同隔着水波,朝外看风景一般。他不由得对眼前的少女更加刮目相看,心里叹道,能得此女,夫复何求呢?
  
  想到此处,再次低头观看武千心,只见她脸色惨白,鲜血正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汇成一股汩汩细流,融入光壁之中——原来此壁必须以她的血为依凭,直到她鲜血干涸为止。
  
  眼看武千心已然如同扶风的弱柳摇摇欲堕。而壁外的妖变者仍然牙龇目裂地疯狂地撞击的光壁,嘭嘭的闷响,不时从壁外传来。
  
  宪宗十分忧急,他指着武千心喝道:“你听着,朕命你立刻停下来!”
  没有半句回应。
  宪宗怒道:“你敢抗旨?!”
  
  武千心双目紧闭,面如死灰。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宪宗皇帝急了,心道,堂堂一国之君,要靠你一个小女子来救,就算活着回去,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再见臣子。他猛地跑到欺霜剑前,双手一握剑柄,大喝一声,猛地发力,只听“哧”的一响,欺霜被拔出地面。
  
  一时间,大风骤起,五伤灵光壁如同海市蜃楼被狂风吹散,蓦地缩回剑身。忽然之间,什么护体罡风,什么灵波水影,什么幽幽红芒,都如同梦醒一般全然不见。
  
  武千心“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软倒在地。
  
  宪宗痴然地双手举着宝剑,守在武千心旁边,就听见耳朵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咆哮,妖变者如同狂欢的野兽,呼地朝他俩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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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宪宗痴然地双手举着宝剑,守在武千心旁边,就听见耳朵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咆哮,妖变者如同狂欢的野兽,呼地朝他俩扑来。
  
  就在灵光壁消失的刹那,藏在房中的麟儿也是一惊,再不出去,只怕武千心就会命丧当场,正想夺门而出,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气息正朝院内逼近。麟儿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如果同闻见了猫味儿的老鼠,急忙缩到了房中的角落里。
  躺在地上的武千心,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耳边尽是咆哮之声,狂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甚至没有气力再去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好累好累,什么也懒得再管顾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会儿。
  可是,
  为什么风停了呢?
  连喧杂的声音也歇止了。
  周围忽然静得,如同空山摇弋的光影。
  是已然死去了么,可是为什么还觉得疼痛?
  “你……你是谁?”皇上的声音。
  她感觉到了一股气息,微凉的味道就如四月春晨叶梢的露珠。有一个人正朝自己慢慢地靠近。
  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儿。
  是他吗?
  武千心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来,阳光立刻透进了她的眼帘——逆光之下,她看到了几缕在白襟上拂动发丝,却看不清那张被阴影遮盖的面孔。
  “我是谁……”这人喃喃应道。
  “你,你!”皇上喝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没有回应。
  武千心感觉自己正被抱着,徐徐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听到无数蹄铁踏地的声音,如果同潮水一般,正朝身上的府邸处奔来。
  是皇上的神策军吧……她想。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那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月光银白,松风拂动,她站在辽阔的林野中,只为静静地去听,一个人的抚弦……
  
  麟儿愣在了闺房之中,迟迟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依旧身着白衣,长发飘舞,架着云彩,从天而降,就在妖变者快要杀了宪宗与武千心的瞬间,挥了挥袖子。
  然后,一切都歇止了。
  “回来吧……”他说。武家的妖变者,忽然都顿住了,伸出的利爪,在距离宪宗与武千心毫厘之处,停滞不前。那些原本在他们身上氤氲的黑气,渐渐从身体中抽离,转瞬间化成十几条如黑雾飘浮妖灵,嗖嗖几声,听话地钻回了他的袖口。
  那些凶恶的人,忽然之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全部软倒在地,晕迷了过去。
  麟儿缩在闺房的角落里,用他超凡的视力,透过窗缝看到了这一切。他看到了师父的面孔漫延着阴郁与忧伤,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以前那熙如春风的和气,而是氤氲着一层淡淡的阴戾之气。
  
  “麟儿,要记住,不可以随意地杀生。因为众生都是平等的,明白吗?”师父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自己正在扑一只翩飞的蝴蝶。虽然他常暗笑师父太过善良,甚至有点儿迂腐。但是,从心眼里,还是喜欢这样的师父。从麟儿开始懂事起,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永远跟随着师父,他这么善良,很容易就被坏人利用、伤害,能保护他的,就只有自己了。
  然而,眼前这个漠视一切的人,还是自己的师父吗?这个豢养了十几条妖灵,杀了近百名禁卫军,只为了伏击一个少女的人,还是那个连一只蝴蝶也要放过的仙君吗?
  麟儿忽然之间觉得非常害怕。因为他意识到,就连那个师父叫他伏击的少女,也并不是什么妖精,她只不过是一个有点儿傲气,会点儿仙术的富家小姐。
  他在角落里瑟缩着,不敢出去。怕一出去,就被眼前这个陌生的师父杀了。
  师父,你到底怎么啦?
  他痴痴地看着师父把武千心抱起来,降云而去。看着宪宗皇帝,呆呆地站在天心中央,喃喃自语。无数铁骑纷拥而至,武府几乎要被踏破。然而宪宗一挥手。神策军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一地尸骸,血流成溪。武府的家人,又一个接一个,缓缓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麟儿化成了一只狸猫,趴在武千心的床底下。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直到人潮散去,他才用一只小爪子拨开了窗户,一跃而出。
  只是,当他再次出现在茫茫的阳光之下时,举目四望,忽然之间,第一次感觉到,不知该去哪里。
  
  六、相期
  
  胡四梦见了白色的肤面忽然开始龟裂,红色的血开始慢慢沁出,裂纹如同疾驰的闪电,开始在她的肌肤上迅速蔓延,继而血如雨溅,血如泉涌!
  “不!”他大叫了一声,从昏睡中惊醒了过来。他努力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拂袖擦去额角的汗珠。此时,月已西沉,正是最夜色最浓的时候。
  你在哪里?这是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一阵夜风掠过,带去了些许灼热的体温。胡四的心终于彻底明晰了过来。
  这一睡,不知睡了几个时辰,也不知道武府的人如何了,那只胖狸猫,真是要命哪。
  他无暇多想,即刻化成一道白光,直朝西边天际飞去。
  
  当胡四来到长安时,天已然亮了多时。他站在临近的一条街巷中,看着已被踏破的朱门,已被推倒漆墙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
  地上的尸骸已被抬走,没了院墙的遮挡,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府内的家丁正在颓丧地收拾着破碎的瓦砾,冲洗着地面的血渍。四周一片死气沉沉。
  胡四捏紧了拳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了步子,想近前看一看。
  就在这时,他听到“喵”的一声——一只圆滚滚的狸猫,垂着尾巴,走到了他的脚下。
  “大叔……”那狸猫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求你……”话未说完,两行眼泪便从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中,籁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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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叔……”那狸猫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道,“求你……”话未说完,两行眼泪便从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中,簌簌而下。
  
  “麟儿。”胡四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去,把麟儿捉起来,举在眼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是一心为你师父好……可是,我帮不了你的师父。”
  
  他重新把麟儿放在地上。继续朝武府走去。
  
  “可是大叔你也一样有要保护的人,不是吗?”麟儿忽然说道,“就是那位千心姐姐。”
  
  胡四停下了脚步。
  
  “我现在才知道大叔原来是因为不放心千心姐姐,所以在昨天晚上,把她气走。好自己帮解决将会发生在她家里的麻烦,对吗?”麟儿蹲在地上,闪亮的眼睛中现出黯然的神色,“你是比我更了解师父,我真没有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错了,当时我也只是猜测。”胡四转身说道,“现在的他,我也不了解。他以前是我的朋友,但是现在……只有天知道了。”
  
  麟儿重新变回了孩子的模样,走到胡四的面前,扯住他的衣袖,仰头哭道:“大叔,我师父到底是怎么啦?他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千心姐姐过不去?求求你,帮帮他!从我跟随他时起,这两百年来,你是他唯一的朋友,本领又这么高强。如果连你也坐视不管,我真不知道还能找谁了啊!”
  
  胡四任他扯着衣袖,仰头叹息,如果能帮,他早就帮了,何至于等到现在。有些事,他真的不愿意点破,有些话,他也不愿意说出口。他不想有一天,把他的心彻底伤透了,也不想有一天,真的要面对面,彼此之间,失去对方这个唯一的朋友。
  
  麟儿见他半天都不言语,忽然停止了啜泣,咬牙说道:“我知道了,大叔一定还在因为昨晚的事儿怪我,不要紧,麟儿这就让大叔解气!”话音一落,忽然抬起左手,右手化成利爪猛地挥下。就听“哧”的一声,左手被斩落在地。
  
  等到胡四被这声异响从思绪中拉回来的时候,麟儿已经砍断了自己的左手!胡四顿时大惊,一把拉住他,喝道:“你疯了?!这是干什么?!”
  
  “麟……儿,差点儿要了大叔的命,这……这是……我应得的报应!”麟儿捂着自己的断臂,鲜血不断地从指缝中冒出来。
  
  “唉!”胡四一晃他的身子,“真是个傻小鬼,我要是怪你,还能与你说到现在吗?!”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伤药,替麟儿止血,口中还不断地说道:“要是让你师父看到你这付模样,还不得和我拼命?”
  
  “我不……管……总之……你一定要……帮帮……师父……”麟儿的嘴唇因为剧痛而有些颤抖,原先红润的颜色,变得无比苍白,“求求你!”
  
  “先别说话,我给你把断臂续上!”
  
  “我不要!”麟儿推开胡四,扑通跪在地上。
  
  “刚才……我一直没有说……千心姐姐也被师父捉走了……希望你不要怪罪师父……他老人家,之所有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吧……”说罢,不再言语,只是咚咚地磕头。
  
  胡四点点头,其实,千心被捉,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事。
  
  “快起来吧!”胡四说道,
  
  麟儿仿佛磕晕了头,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磕着响头。
  
  胡四眉头一皱,一把将麟儿拉起来,道:“来,先把手接上!”
  
  “不要!”麟儿依然挣扎。
  
  胡四终于被搞得不耐烦了,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居然一下就把麟儿搧晕了过去。嘴里还叨念着:“真是个麻烦的主儿,就你事儿多!”边说把麟儿的断臂拾起来,重新接回他的创口上,咬破自己的食指,在断臂画了一道愈伤符。不一会儿,断臂之处,就开始融合,渐渐肌肤开始相连,血流全止,直至痊愈。只在断处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印。
  
  胡四默默地看着这个昏迷中的麟儿,长长的睫毛下,还余着满面的泪痕,弯弯的眉毛因为担心与恐惧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子虚,你收了一个好徒弟。他抬头凝望着南边的天际,对着仍未苏醒的麟儿,喃喃自语:“也许你说得对……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帮他……”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想,总要有一个面对的时候了。
  
  胡四抱起麟儿,徐徐升起。午时的空气,有些炎热,滚滚的风吹在身上,沉重得如同一副枷锁。
  
  有人曾说: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
  可是,南山啊,我如何才能悠然地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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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从长安到庐山大约有两千多里的路程。胡四带着麟儿在空中默默飞行,有时他希望尽快飞跃这段距离,有时他又想,它能否再长一些。
  到了江州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残阳的余晖辅洒在鄱阳湖的湖口上,水天之间都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庐山近了。
  
  胡四停在空中,望着南边起伏的山峦,继而低头问麟儿:“你要同我一起去?”
  
  麟儿点点头。
  
  “你不怕被师父打断腿了吗?”
  “不怕。”
  大小二人相视一笑,御风而行,继续往庐山飞去。转眼间,庐山已在脚下。展开法眼望去,原本缭绕在大汉阳峰顶的紫气,已然消失不见,现在的大汉阳峰上,煞气沉沉,犹如被一团黑雾笼在其中。胡四暗自心惊,在大风中对麟儿说道:“等会儿,你依旧和以前一样,远远躲好就是了,别添乱,明白了吗?”
  “是!”麟儿大声应道,他降下云头,落在了大汉阳峰的山腰处。剩胡四独自一人,往峰顶飞去。
  
  大汉阳峰高一千四百余米,那便是麟儿的师父子虚常去的清修之地。
  庐山向来受仙家青睐,再古些的时候,有吕洞宾在这里憩居,东汉时,还有张道陵来此悟道。子虚也不例外,看中了这个好地方。旁的山内,还有很多寺庙,属东林寺有名。胡四以往来庐山看子虚的时候,也偶尔会去与那儿的主持打上几句机锋,喝几口茶。如今回忆起来,汉阳峰顶的月亮总是特别大,特别亮,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着似的。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和子虚这样的朋友在这儿一起喝一杯茶,弹一首曲子,晒同一颗月亮了。
  
  回忆以往,胡四不禁慨叹,这样的日子可能就要一去不返了。子虚,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呢?
  
  思绪之间,胡四已来到了大汉阳峰顶。往下看去,淡淡的雾霭之中,出现了一块石砌的平台,有一个人白衣如雪,坐在一张石几旁。他的手中拿着一壶酒,正自斟自饮。
  
  胡四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软靴触在草尖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来了。”他没有回头。
  
  “我来了。”胡四坐到了他面前,看着他日瘦削的脸颊和颓靡的眼睛,不禁有些心伤。胡四说:“我记得你从不喝酒。”
  “人总是要变的。呵呵,”子虚仰头灌了一口,说着胡四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何况是我呢?”
  
  胡四一把夺过他的酒壶:“还是喝你的茶吧,我渴了。”
  
  子虚呆了呆,眼前的情景,是他曾经对胡四做过的。子虚笑了。他已微醺,晃了晃头,说道:“你看看,现在我俩又换了个位置,你,说着本该我说的话;我呢,说着你说过的话。呵呵,你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俩会这么像?”
  
  胡四摇了摇头,道:“总得有一个人去夺酒壶。要么是你,要么是我。”
  
  “三百年前,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我也问过自己这个同样的问题,当时,我只觉得是一个巧合。”子虚说道,“毕竟天下这么大,管他神仙也好,狐仙也好,这么多仙,有一个和你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呢。”
  
  胡四不语。
  
  “我把你当成朋友,和你下棋,与你喝茶,与你谈笑。一直以来,我很庆幸,除了她之外,世间终于又有了一个人,可以来听我的曲子。没了她,我至少还可以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你……醉了。”
  
  “我醉了吗?”子虚晃了晃身子,笑了,“你知道我最厌烦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醉不了。”话一说完,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指尖带起一抹青光,抚过腰际,那儿顿时光波流动,一柄长剑冰凉地悬在了腰间。
  
  “你本有两柄剑。其中一柄给了我。”胡四淡然地说道。这是他已然料到的事。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月聆,可是杳无踪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让我已近麻木。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在松林中弹琴,遇到了一个少女。起初,我也未曾留意,早早地离去。直至回到汉阳峰时,再一回想才猛然惊醒,那少女手中所持的剑,不正是月聆曾用过的欺霜么!”说到这里子虚原本黯然的眸子,又重新亮了亮,“当时,我很高兴,这么多年以来,总算重新有了她的线索。”
  
  “一柄欺霜剑,能说明什么,也许是她捡来的。”胡四把目光移动一边。
  
  “是的,一柄剑,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如果这十五年来,你一直在保护着她,一直不让我发现她的存在,就能说明些什么了。”
  
  胡四叹了口气,说道:“你都知道了。”
  
  “是的。看来她很喜欢你。昏迷中,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她在哪里?”
  
  “不如由你先来告诉我,月聆在哪里。”
  
  “我不知道。”
  
  “是吗?”子虚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他忽然怪笑几声,“骗了我这么久,你不累吗?”
  
  “醒醒吧,子虚。”胡四也站了起来,走近一步,关切地看着子虚。
  
  “我很清醒。”子虚也走近了一步,漠然地道,“我已经杀了这么多人,不再乎再多杀一个。”
  
  “我知道,连同武元衡在内,也是你遣妖灵干的。我只是没有想到,为了找回武千心,你竟然会这样做。”
  
  “哈哈,所以你还是晚到了一步,就算你砍下了刺客的头颅又能如何。武元衡已经死了,武千心必然会回家,不管她在何方,都会回来。”
  
  “然后你又故计重施,希望通过伏击武千心,引出月聆。”胡四说道,“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月聆可以出来见你,她莫不是早已出来了。她忍心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吗?她愿意你因为她而去伤害别人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除了会让她伤心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你和月聆是什么关系?”
  
  “唉……”看来自己刚才说了这么多话,一点作用也没起,胡四一阵叹然,道,“看来,我也不必瞒你了。”他转头遥望着天际,琉璃般的眼中泛起一层忧伤的颜色。
  
  “她,是我的姐姐。”话音落尽,才觉得,其实周围很静。
  这时月亮已然挂上了树梢,将月下的他们,染上了淡淡的银辉,两条修长的影子,辅陈在婆娑的树影里,随着微凉的松风,慢慢摇弋。
  “对不起。”胡四说道。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必须亲口说出这三个字。
  
  子虚愣愣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株僵立的松柏。“你的……姐姐……”从他的口中喃喃发出梦呓般的声音,他腰中的剑感受到了他的惊鄂,他的伤心,他的绝望,在剑鞘之中,嗡嗡地战颤。
  
  胡四不禁又上前一步,捉住他的衣袖,喊道:“子虚!”
  
  “月聆……她在哪里?”依然是梦呓般的地话,有些木讷从他的嘴里挤出来,风撩动着他的衫角,发出猎猎的声响,飘拂的长发掠过面颊,几乎要遮住他的面孔。
  
  “她在哪里?!”他终于大吼出来。疯了一般抽出宝剑,极至的速度出来凌厉的剑风直划身前的胡四。
  
  胡四大吃一惊,急忙侧身疾退,剑光从他腰际擦过,在衣裳间划出了道长长的口子,袭在了身后的松林中,咻一声锐响,松柏间瞬时尘烟四起,转而传来了一阵吱嗄之声,轰然数声,一片松柏被削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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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胡四大吃一惊,急忙侧身疾退,剑光从他腰际擦过,在衣裳间划出了道长长的口子,袭在了身后的松林中,咻一声锐响,松柏间瞬时尘烟四起,转而传来了一阵吱嗄之声,轰然数声,一片松柏被削倒在地。
  
  “你……”胡四看着自己腰间的伤处,有血色从中沁出。不容他再说第二个字,子虚已然化成一道白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挥剑迎头劈下。眼见着剑风扑面袭来,胡四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宝剑“锵琅”出鞘,“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宝剑撞在了一起,震得二人手心俱是一麻。子虚毫不手软,随即撤剑回刺,与胡四缠斗在了一起。
  
  
  躲在不远处的麟儿也被师父的突然发作惊出了一身冷汗。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冲过去帮师父的忙了。但是现在,他很犹豫。他甚至难以确定,那个突然剑袭胡四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师父。他想上去阻挡,可是现在面对是两个人的生死决斗,不论哪一方稍有偏差,就可以命丧当场,自己冲上去,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麟儿的心怦怦乱跳,紧紧抱着身前的那棵迎客松,紧张得差点儿把树皮抠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有一个女子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哎……”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他吓了一跳,极忙举目四望,可是树影幢幢,哪有半个他人的影子。
  
  “轰!”师父与胡四两个撞击在了一起,再次发出一声巨响,把麟儿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去。他看到两个人弹开在两旁,师父捂着肩膀,胡四捂着胸口,各自喘息不已。
  
  “师父!”麟儿压着嗓子担心地叫道,急得用力一捶树身。
  
  “啊……”他又听到了这个女子的声音。这时麟儿才真正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这个声音无比熟悉,竟有些像武千心的声音。
  
  他仔细地辨析声音的来向,不像是从远处传来,倒有些像眼前的这棵树在呻吟。当下凝下神来,细细地观察这棵迎客松。
  
  难道师父把她变成了松树,藏在林间?
  
  想到此处,立时恍然大悟。他连忙捏起咒印,口中喃喃念出一串化解咒。咒毕,道一声:“破!”哧的点出一指,落在树身上。
  
  哗的一声,一片青烟腾起,那棵原本苍翠的迎客松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她浑身是汗,青丝粘连在脸颊上,衬得脸色愈发地苍白。
  
  “姐姐,你没事吧!”麟儿扑到她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牵动了她的伤口,武千心又痛得低叫了一声。
  
  “好、好,没事就好。我也有仙丹可以救姐姐。”麟儿开心地说道,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两颗丹药。塞进了武千心的嘴里。
  一会儿之后,武千心才有气力睁开眼睛。喃喃地说道:“我……这是在哪儿?”
  
  “这儿是庐山,我的家!”麟儿说道。
  
  “胡四呢?”武千心还在云雾之中,她记得是胡四救走了自己。
  
  “在那儿呢。”麟儿抬手一指。这时那利刃的撞击之声与气浪的炸响,才渐渐进了武千心的耳朵,在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的过程中,甚至可以感觉到大地因为激斗而引发震动。她朝声响的源头看去。就见两个正在撕杀的男子,两个一模一样的白衣男子——两个胡四。
  
  “难道是我眼花了……怎么会有……两个他?”
  
  麟儿也看向了那边,神情变得无比黯然:“在你眼中,他俩是一样的,可是在我眼里,他们却决然不同。”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的脑海中嗡嗡直响,那个在林间遇到的是谁?那个救自己的是谁?那个把自己带到庐山的又是谁?自己喜欢的那个,是谁?
  
  眼看他们愈斗愈狠,离自己越来越近,凌厉的杀气,已然充满了林间,鼓起了她的衣裳。
  
  丹药渐渐起了作用,她开始有了站立的气力。于是扶到近旁的一棵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要打了!”她喊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去。
  
  “别过去!”麟儿急忙跑过去,想要拉住她。
  
  但是,已经晚了。
  
  胡四听到了武千心的声音,本能地偏头往她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女,眼中含着泪水,正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千心……他想。
  
  这时,一片狂烈的剑光暴袭而来。同时袭来的,还有藏于子虚袖中的十几条妖灵,它们发尖唳的怪啸,如同一股疾行狂风,疯狂地笼向胡四。
  
  也是这时,天地间响起一声震耳发聩的咆哮——胡四手中的剑再次自动脱手飞出,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带着无与伦比的愤怒,奔腾而出,划出一道冗长的白光,扑向空中的子虚。
  
  有一个孩童的声音尖锐地响起:“不要——”一个矮小的身影像电一样扑到了子虚的面前,张开双臂承受那条巨龙的痛击。
  
  然后,便是轰然数声巨响!
  
  妖灵在胡四身上瞬间留下了数十道深深浅浅的伤痕,那道剑光从他左肩开始,一直划至到右肋,剑气哗地透身而出,在他身后的地面击出了一道深达数尽的沟壑。
  
  胡四飞向了空中。
  
  可他不觉得疼。
  
  他的发丝在空中斜斜地飞舞,好像黑色的绸丝,他看到自己的鲜血,与衣裳的碎屑,在空中静静地飘飞。
  
  那像是什么呢?
  
  深秋时节,被风拂起的飞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
  
   子虚愣愣地停在空中,默默地低下头去,他的怀中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
  
  “麟儿……”他喃喃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麟儿……”
  
  “师父……麟儿……没用……”麟儿用最后的力气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脸上露出了一丝歉然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您要……保重……”他还想抬起沾满鲜血的小手,去拭师父的眼泪,但是抬到了一半,便耗尽了生命,颓然地垂落下来。
  
  麟儿闭上了眼睛。
  
  轻风徐来,吹送在麟儿身上,原本血肉模糊的身体,开始泛起了点点粼光,好像是夜里月色点染在波面上,水纹轻漾,那点点微芒便飘浮而起,渐渐飞向天际。子虚的目光茫然地追寻着麟儿的粼光,他的视线模糊了,一时分不清,哪点是麟儿,哪点是夜里的灯萤。
  
  只是,天风这么凉,麟儿,你会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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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35: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天威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一边失神地念着,一边蹒跚地朝胡四走去。数步之遥的距离,恍然间像天涯那么远。
  她来到了胡四的身旁,仍然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她几乎是仓皇地蹲了下来,将他扶在了怀里,目光在他遍体的伤痕上无措地游走。她用手去理他沾地颊上的乱发,慌乱地摇着他的脸,就像要将一个熟睡的人摇醒。她说着:“胡四……你快醒醒……快醒醒……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看我……”就这样一直喋喋不休地念着,就像失了魂儿似的。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近乎绝望地把脸埋在他的身上,眼泪滴在了他的身上,沁进了他的伤口。胡四微微颤了一下。
  一只手缓缓抬了起来,轻轻落在她的长发上。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唉……你……”
  武千心一怔,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急忙抬起来,看着怀中的人——长长的眉毛下,原本清澈透明眼睛,如今变得有些浑浊,他笑的时候,两颊依然显出浅浅的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像是还未着墨的宣纸。
  “你……醒了?”武千心讷讷地问。
  胡四笑了:“真傻……”话说到一半,便开始咳血。
  “你别说话了。”武千心心疼地说,“我这儿有还魂丹,是师父教我做的。”说罢,急忙在怀里寻找丹药。
  “没用了……”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武千心一愣,回头看去,那个与胡四酷似的人,正黯然地站在她的身后,只不过,原本漆黑的头发,不知为时,变得有些灰白了。
  武千心木然回头。
  “被我的剑伤了,再好的伤药,也是枉然……”
  “你说什么?”武千心只觉得心中猛地一沉,好像坠至了谷底。
  子虚苦笑了一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的时间不多了……”他一边说着,他的头发、眉毛开始越来越白。
  “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时,他重新举起了手中的剑,作势朝胡四刺去。
  “你!”“你……”武千心与胡四同时叫出了声。
  武千心的欺霜已经赫然在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拔出了剑,一剑刺在子虚的胸口上。等到声音歇止的时候,剑锋的那端,已经刺进了子虚的胸口。
  “当”子虚的宝剑坠落在地,他低头凝视着停留在胸口的欺霜,忽然笑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脱离剑尖,跌坐在地。白色的衣衫,堆叠着,如同一朵白云。鲜血从伤口沁了出来,猩红的颜色迅速染红了胸襟。
  “你……这是何苦!”胡四努力地坐起身来,想朝子虚移去。
  “呵呵……”子虚苦笑一声,“用我心口的丹血……就可以救你了……”他左手捻诀,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圈,道了一声:“疾。”一道鲜血便如同灵蛇,从心口涌出,旋绕在胡四的身上。不一会儿,它就化成了一片温暖的红光,笼罩在胡四的身上。
  胡四在这红光中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惶之色,他的眼睛瞪着子虚,几乎是呼喊了出来:“不要!”他想要从这红光中挣脱出去,阻止子虚,但是虚弱的身体却如此无力。他捶打着光罩,对着武千心嚷道:“快去阻止他!”
  可是武千心已经手足无措,心乱如麻。面对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她真的不知道该去救哪一个。
  
  “不必了……”子虚看着红光中的胡四,喃喃地道,“六月十三……五百年前的这一天,是我得道的日子……”子虚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天空中开始阴云密布,遮住了月光,天际有闷雷之声如同巨轮滚滚,从天际隐隐传来。“今天是我的大限之时……做了这么多事……我只是想……在末了之前……能再看她一眼……”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看来……是没机会了……”一道道皱纹开始在他的脸颊上蔓延,他渐渐失去了说话的气力,身体软倒在一旁。
  
  这时笼在胡四身上的红光已然散去,他身上的伤,痊愈了。
  
  一阵着潮气的山风轻轻吹起,掠起了三个人的发丝。
  
  子虚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曾在空山上翩迁的身影。月聆,她的身姿轻盈,长裙曳地,皎洁如玉。她的头发如同夜色,肌肤好像花瓣,她有一颗玲珑心,晶莹如冰晶石。月光曾是她的眼睛,只要如此,在她目光所及的地方才会泛起莹莹如水的月色。
  拥着她,便有淡淡的香气,如同飞雪的时节,梅花的花蕊被鼻翕轻轻靠近。
  直到,有一天他醒转,身边便再没有她的身影。他踏着月色漫山遍野地去寻她,可是她便如同一个梦境,苏醒之后,便无迹可寻。
   当初,那首《长门赋》,也不知是为了弹给胡四听,还是为了弹给自己听。
  他这样想着,直至皱纹遍布皮肤的每一个角落,片刻之后,他的年华就消逝殆尽,一个发白如雪的老者出现在武千心与胡四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武千心喃喃地问道,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奄奄一息的仇敌,她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加的茫然。
  胡四站起身来,慢慢朝子虚走去。“为什么你不跟我说?”他来到了子虚跟前,将他扶了起来,“今天是你五百年的大限。”
  “原来你和姐姐是同一天得道的……”胡四喃喃说道,“她把自己藏起来,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她变老的模样……”
  “你说什么……”子虚缓缓睁开眼睛。
  “唉,你俩都这么傻,为了对方,一个把自己藏匿起来,一个把自己快逼疯了。”
  
  “她说,她要做你心里最美的月聆,只有如此,才是完美的结局。”胡四说,“可她毕竟放不下你,怕你孤单,就让我来照顾你。我不愿意违姐姐的心意。我俩之所以一样,不是巧合,修炼成你的模样,是姐姐教我的法子。她说,除了她之处,你最喜欢的人,就是自己了。”
  子虚闻言之下,又是一阵苦笑。
  “我并没有过,要骗你的意思。”胡四指着武千心,继续说道,“她……是姐姐和你生下的女儿。”
  “什么?”子虚与武千心俱是一愣。
  
  胡四摇了摇头,叹息道:“仙与狐的结下的胎儿,要孕育很久才能成熟,而且会遭受天罚。十五年前,姐姐才生下了她,代价就是,本已衰竭的元气,再次大伤。姐姐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靠着仅剩的法力,在梦境中一尽母亲之责。在千心还是婴儿的时候,是我把她送到武元衡的府里。我知道武元衡为人正直善良,他妻子也是如此。他们将千心视如己出,一直抚养到了现在……而我,一直在暗处,守着她。”
  
  “时至今日,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了……只是,姐姐今日……可能也已不在世间吧……”胡四抬头看向天际,那儿一片漆黑,先前的明月早已被锁进了乌云背后。
  
  子虚勉强睁着昏花的眼睛,朝武千心看过去,今时今日,他才真正静下心来,仔细打量武千心的模样。那眉目之间,不正是有自己和月聆的影子么?
  “你说什么?”武千心腾地站了起来,她的脑袋嗡嗡直响,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那不可能!他不是我爹……武元衡才是我爹!”
  “呵呵……呵呵呵……”子虚忽然笑了起来。神情无比凄苦,苍凉,
  
  “她说得对,我不配做她爹……我以为自己满心中只装着月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心中,从来只装着自己……像我这样一个人,害死了麟儿,拖累了月聆,害苦了你……我根本不配做你的朋友。胡四!”子虚忽然捉住胡四的手,“答应我……”这时天雷中隐有电光闪动,天地间一片明灭不定。
  “什么?”
  
  “照顾好千心……还有,”天雷中的闷雷之声越来越响,仿佛积蓄已久,随时都要咆哮而出,风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转眼间,汉阳台上风声大作,沙砾被卷得四处横飞,“如果有来世……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话音一落,猛地将胡四远远推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张狂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雪白的长发与衣衫,在狂风中乱舞,他哈哈大笑:“来吧……天雷……”
  
  瞬那之间,一道巨大的电光,撕开了天际,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八十一道电光,一齐从云端呼啸而下,如同众神之锤,狠狠地击在了子虚的身上。刺目的光芒,如同正午的太阳,刹那照亮了四方,庐山的黑夜,从来没有这样耀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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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36:12 | 显示全部楼层
  “轰——”一声响天彻地的巨响,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猛烈的震颤,大汉阳峰似乎都快瘫塌。巨大的声音,淹没了胡四的呐喊,在披靡的天威面前,所有的人只是卑微的蝼蚁。胡四与武千心被强大的冲力高高地抛起,在四射的飞屑中,朝着远去疾速地摔出去。
  
  
  这就是结局吗……空中的武千心想。
  子虚……倒飞中的胡四,像一片摇坠的落叶,看着战颤的汉阳峰,一时无法再言语。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个常在月下弹琴给自己听的人,去了。
  他感觉到视线一阵模糊,急忙偏过头,风干自己的眼睛。因为他还要在空中搜寻武千心的身影。
  
  
  不知又过了多久。
  终于,尘烟尽去。
  天,开始下雨。
  斜斜的雨丝,打在脸上,有点儿疼痛,有点儿冰凉。
  天空中悬停着两个人。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偎在男子怀中,心有余悸地从天际远远看去。大汉阳峰,仍然如此俊逸,如此宁静。
  “胡四……”
  “嗯?”
  “他去了哪里?”
  
  “他……”胡四垂首,看了看武千心的眼睛,继而看着自己胸口,说,“在这里。”
  
  尾声
  莱芜张虚一者,学使张道一之仲兄也,性豪放自纵。
  
  闻邑中某宅为狐狸所居,敬怀刺往谒,冀一见之。投刺隙中,移时扉自辟,仆大愕却走,张肃衣敬入,见堂中几榻宛然,而阒寂无人,揖而祝曰:“小生斋宿而来,仙人既不以门外见斥,何不竟赐光霁?”
  
  忽闻空中有人言曰:“劳君枉驾,可谓跫然足音矣。请坐赐教。”即见两坐自移相向。甫坐,即有镂漆朱盘贮双茗盏,悬目前。各取对饮,吸呖有声,而终不见其人。茶已,继之以酒。
  
  细审官阀,曰:“弟姓胡,行四,曰相公,从人所呼也。”——《聊斋.胡四相公》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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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3 08:37:10 | 显示全部楼层
  颜色的记忆发生错误,一直以来把《胡四相公》的“张虚一”记成了“张子虚”。所以要出来提示一下,文末中的“张虚一”,便是“子虚”转世。
  
  
  花了半天的时间,总算把结尾完成。文章完成得有点儿仓促还存在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对此,颜色很抱歉。
  
  其实如果放开写的话,还应该有宪宗的线要交代一下。
  根握正史所载,宪宗是一个中兴的皇帝,在他手中,唐王朝打击了藩镇的势力,振兴了中央王朝的权威。在他的手中出了很多有为的贤相,比如武元衡,还有裴度。裴度在武元衡死后,接替了他的相位,并且在几年之后,铲平了淮西的割据势力,杀了淄青节度使李师道。
  宪宗晚上崇信佛道。沉溺于丹药和长生不老之术中。最终唐王朝,又沦陷于宦臣之手。
  
  不论如何,感谢大家对颜色此文一如继往的热情支持。在此,颜色要向楼上的所有筒子致敬了:)
  
  把棒交给双树,颜色休息去了~~~~~希望双树继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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