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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lieen_ji

长篇恐怖小说《绝杀·念》作者:若花燃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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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中)
  
  母亲们抱着惨死的孩子并排站在张宅台阶前,眼中含着泪珠,因为愤怒反而忘了哭泣。台阶上的张盈依然片言不发,苍白的脸、高瘦的身子与那摄人心魄的眼睛形成诡异的组合,水藻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舞,象巫师招魂的旗帜。
  
  众人脸色肃穆,一如对垒的两军。尽管张盈这方只有两个女子,却在心理上占尽优势,令平凉古镇众多百姓迟迟不敢轻举妄动。一声充满不屑的轻哼响起,借着疾风掠过平凉百姓的头顶,众人皆是头皮发麻。好一会儿,大伙儿才明白过来,这一声哼是从张盈鼻子发出来的。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她唯一的一次当众发声,便是这声“哼”,又冷又硬的“哼”。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盈慢慢地弯下身子,将手中抱着的阿昌放在张宅台阶上,然后扭身进了宅子,秋姨紧随其后,关上大门。暗黑天幕下,朱门红的惊心动魄,宛若一张血盆大口随时要吞噬一切。
  
  聚集在张宅面前的平凉百姓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冲进去吧,要不得踩着阿昌的尸体,要不就得搬走她。可是最有胆量的男子也不原意去动那弱小的身躯,她平躺在台阶上,小的可怜。脸朝着大伙儿,眼部的血窟窿无声无息地倾诉着短暂一生的凄苦。这个阿昌比活着时更丑陋,更诡异,更象个妖怪。
  
  风紧,墨云翻滚如潮,一道蓝光划破长空,雨倾盆而下。
  
  骤然而来的暴雨将平凉百姓从尴尬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大伙儿全身湿透回了家里,百思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满膛的愤怒和勇气,却在张盈眼波一转中消失?而且身心俱疲,好象经过一场长时间的战役。
  
  张平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球里露出复杂的情感,手伸向我:“给我一根烟吧。”我与小黄正听得入神,骤然停下,心头很不畅快。我连忙递了支烟给他,追问:“后来呢?”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犹豫再三,才喃喃地道:“后来,有天晚上张宅就失火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至少我是不知道,而且大人们也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情。”
  
  “咚咚咚……”一阵猛然的敲门声,不,严格来说应该是砸门声。我、小黄、张平树同时一惊,偏头看着房门。又是一阵“咚咚咚……”,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大叫:“平树,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出来。”
  
  张平树吓得浑身一抖,手中拿着的香烟也掉到地上,滋一声燃着地毯,一股青烟冒了上来。我伸脚踩熄香烟,对张平树说:“别理他,你继续往下说。”
  
  “是……是荣老,怎么办?”张平树满脸不安地说,“他是我们的族长,一定会骂死我的。”尽管现在有政府警察,家族制也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平凉这个小地方,族长依然有着一定的权威。
  
  我想起荣老的年龄应该长于张平树,问:“当年,荣老是不是也在场?”
  
  “是的……”张平树目光闪烁。
  
  “那他肯定知道火灾的原因吧?还有张盈呢,她死了吗?”
  
  面对我的追问不休,张平树摇头,“我当时才8岁,因为这事比较特别才印象深刻,但后来的事情大人们从来不提,我也就不知道了。”
  
  门口敲门声更加响了,震得人头晕眼花。那荣老大喊:“三儿、阿春、大桥,来把门给我砸了。”紧跟着就有几个大声喊好,又有几个叫不要。门外象菜市场一样嘈杂,估计有人撸袖子要砸门,酒店里的人就出来阻止,然后吵成一锅粥。
  
  战战兢兢的张平树目光游离,四处顾盼,指着衣柜说:“让我在那里藏一下吧。”我哑然失笑,摇摇头,安慰他:“有我在,你不必担心。”我示意小黄看好张平树,起身打开大门。门外的人不曾料到我会开门,齐齐停住手中动作,惊讶地看着我。
  
  这帮人约有三十来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家,脸色黎黑,目中满是沧桑。将整个走廊挤的满满当当的,中间簇拥的老头跟魏烈形容的一模一样,老的不能再老,手里拿着一支拐杖。应该就是张平树口中所说的“荣老”了。我向他微微一礼,问好:“荣老,你好。”
  
  荣老愕然,随即轻咳一声,摆出威严的神色,说:“小伙子,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呀,聪明人就不应该管闲事。”
  
  “寻找张德方先生祖宅是我的工作,不算是闲事。”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少跟我老人家来这一套。”他伸手拐杖推开我,怒冲冲地走了进来,对着张平树大喊,“你个畜生,看到钱连祖宗都不要了,还活着干吗,真是丢人现眼,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畜生。”挥起拐杖劈头盖脸往张平树身上招呼,料不到老人家性烈如此,我与小黄想要阻拦,已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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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下)
  
  张平树也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几杖,扑通跪下,“荣老,我没办法呀,媳妇儿生病,孙子要读书,那一样不得要钱呀。荣老,你要打就打死我吧,省得活着象牛马一样。”
  
  荣老的拐杖停在空中,半晌,缓缓往下,跺足说:“平树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有事咋不跟我说,大伙儿每家凑凑,总也抵点事。”
  
  张平树抱紧怀里的钱袋子,说:“荣老,大伙儿都不宽裕呀,如今的世道,没钱半步也行不得。再说,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也不可能……”
  
  “呸。”荣老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把钱放下跟我回去。”
  
  “荣老,这有何必呢?他都已经告诉我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事过境迁,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插上一句。
  
  “什么?”荣老气得浑身发抖,拐杖指着张平树,“你全跟他说了?”
  
  “没,没……”张平树连迭摇头,“那宅子的地址还没说呢。”***,我真想一脚将这个贪婪又胆小的家伙踢飞。
  
  很明显地,荣老松了一口气,睨我一眼,说:“小家伙挺贼的嘛。”顿了顿,干瘪的眼眶里黄棕色的眼珠一转,“你不是想知道张德方先生的祖宅嘛?老人家我就告诉你,镇东那块荒地就是,至于这钱,既然平树已告诉你那么多事,这钱就归他吧,反正你们老板钱多不在乎。”
  
  “等等,你还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房子为什么起火,还有张盈的下落?”刚才听张平树叙述往事,我感觉到当年平凉百姓与张盈之间必有一番争斗,这火烧得大有蹊跷。还有段瑜杀人案的真相和叶幽红的来历,可能都跟张盈有关。
  
  “世有妖孽,天火焚之。小伙子,古书上可都是这么记载的。”荣老用拐杖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张平树,说:“平树,起来跟我走。”
  
  “等等。”我拦在他前面,说:“既然你们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这钱不能带走。”
  
  荣老的老脸变了色,说:“小伙子,你的电视广告可是说,告诉你张德方先生宅子下落就可以得到了这二十万的,现在宅子地址不是告诉你了吗?镇东那块荒地,你明天可以去看看,我建议最好中午去。至于这钱,做人要言而有信,否则……”荣老瞟了一眼我的身后。我回头,三十来人全挤在门口,一副听候待命的样子。我心中连迭叫苦,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我还不是龙呢。
  
  荣老这个老狐狸用拐杖在我腰间轻敲几下,得意洋洋地说:“小伙子,我代表平凉百姓,代表张氏几百族人,也代表过世的张德方先生,感谢你们重修张家大宅以供后人缅怀,这实在是一大善举呀,功德无限。”
  
  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张平树,张平树抱着二十万元走出305房间,然后,三十来人一窝蜂似的离开了芙蓉楼。
  
  小黄十分着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钱没了,段先生问起,怎么说呢?”说曹操,曹操到。小黄的手机鸣叫不停,电话正是段先生打来的。他怯怯地接起电话,我看他的模样,肯定是个坏事的主儿,一把抢过,说:“段先生,我们已经知道了张德方先生祖宅的位置,至于那房子倒底有什么问题,还要明天看看才清楚。”
  
  “太好了,小陆,谢谢你,你仔细查清楚,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尽快通知我。”段先生十分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情却更加沉重,记得方才荣老前后矛盾的态度,还有提到张德方祖宅前眼珠子一转,事情绝无可能一帆风顺。
  
  “他们告诉我们的地址会不会是假的?”小黄不安地问。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而且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地址一定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感觉自己好象掉进了泥淖,处处被动。
  
  第二天,我依然在美丽晨光里醒来,心情却无法愉悦如昨日。想起荣老的警告,一直挨到中午,才跟小黄一起往镇东走去。这一路,不时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低声叽咕。
  
  镇东确实有块很大的荒地,长满了蒿草,看起来是荒芜了很多年。地面上半截砖头横七竖八的,还有一些残留的屋基。我有些迷惑,看这情景,当年这里确实曾有所大宅,难道真的就是张德方的宅子?那么昨天荣老的惺惺作态又是什么意思?
  
  记得张平树昨晚曾说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地址),但是你们绝地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因为房子闹鬼。可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毫无不适的感觉。
  
  我心情沉重,脸色阴沉地打量四周。这块荒地的后面一路蒿草连着山坡,山坡上是一大片树林子,几丛青竹浓翠欲滴,份外的赏心悦目。住宅建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与小黄在荒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倒让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咦,那里好象有人在冲我们挥手呀?”小黄忽然推我。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山坡上有人在冲我们挥手,再定睛细看,原来是魏烈,他站在竹子间拼命地冲我挥手。这小子还没回校呀,真是玩疯了。我懒洋洋地挥动着手,示意对方我也看到他了。
  
  魏烈还在那里冲我挥手,好象还在大喊大叫,神情激动的样子。小黄皱起眉头说:“他好象在叫你过去?”
  
  我一愣,细细研究一会,没错,魏烈不是在挥手,而是在招手。我疑惑不解地说:“真的,可是那小子叫我过去干吗呢?”魏烈还在招手,我想他也许碰到了什么事,想了一下,对小黄说:“好了,我过去看一下,你先回芙蓉楼吧。段先生打电话,你就告诉他没查清楚。”
  
  小黄唯唯诺诺地走了。我穿过半人高的蒿草,往山坡走去,草多阻路,我好几次低下头看着地上。荒地与山坡不过百米,走到了一半时,站在山坡上的魏烈忽然转身进入林子,但又不时回头冲我招一下手。看来这小子真的碰到什么麻烦事了。我加快脚步,一会就到了山坡前。留意到坡前立着的一个木牌子,这牌子好象立在这里很久,风吹雨打,破旧不堪,牌子上的红字也褪的差不多了。
  
  由于蒿草很高长茂盛,不走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警告,林中有野兽出没,勿入。
  
  我暗呼一声糟糕,八成魏烈和他的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女生碰到了野兽,不及细思,我冲进了林子,大喊:“魏烈,快出来,这里……”
  
  “有野兽”三字被我吞回肚子里了,因为我忽然觉得好冷。那种不是因为气温而引起的身体感觉,而是第六感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身上汗毛全炸开了。时值正午,阳光强烈,可林子里却只是飘浮着幽光,魏烈不知所踪。
  
  “魏烈。”我又试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回音飘飘荡荡地回来。可是在这空旷的树林里,怎么可能有回音呢?
  
  我意识到不对劲,决定离开这里。一回身,顿时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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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4: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上)
  
  一回身,我呆住了。叶浅翠扶了杆竹子站在面前,竹叶折射的光线染上了翠绿色,照得她的脸也是一层油绿。这种颜色很微妙,她看起来既美得出奇,也妖得离谱。 “翠翠?你怎么……”
  
  “翠翠?你一点记性都没有。”她打断我,不悦地嘴角一撇。
  
  “叶幽红。”
  
  她满意地点点头。林子外的强光从后面给她打了一圈光晕,这令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真实。我好生疑惑,“你,你怎么来了?”
  
  叶幽红眉毛微挑,“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沉默,脑筋有点乱。她慢慢走近我,口气蛮横:“说,你来这里干吗?”
  
  “有个朋友在林子里冲我招手,叫我过来。”
  
  “朋友?”叶幽红讥笑,“拙劣的谎言。这里是平凉最偏的地方,平凉人从来不到这里。我刚才就在林子里,压根儿就没见人影。”我也正奇怪,魏烈怎么一眨眼间就不见了呢?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前还有个大麻烦叶幽红呢。
  
  “叶幽红,你一直在这里?”我不敢相信地问。
  
  “对,怎么,不可以吗?”她眯起眼睛,眼神透出一丁点邪恶。
  
  我向她逼近一步,“你究竟是谁?究竟到这里干吗?” 她不退反进,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冷笑:“你认为我是谁呢?”我俩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不说话光喘气,武侠片里常见的剑拔弩张情节。
  
  半晌,我先开口:“翠翠呢?”
  
  叶幽红退后半步,缩回凑到我面前的脸,“不必关心,我早告诉过你,翠翠是我的,她由我来保护。”她得意地睨我一眼,举脚往林子深处走去。
  
  “去你的。”我一把攥住她胳膊,拼命地摇动她身子,“不管你是谁,滚出来,把翠翠还给我。”她任我摇来晃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我累的气喘如牛,握着她胳膊的手直打颤。她轻轻一挣,从我双手的钳制中脱身,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瞟我一眼,又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我喘着粗气,看着她的身影在树丛里隐没。忽然忆起她可是和翠翠共用一个身体的,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兜脸,什么火气都没有了,快步追了上去。叶幽红走得很快,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根一米长的竹杆,东戳一下,西挑一下。看起来她在找什么东西。
  
  一整个下午,叶幽红就在林子里闲荡。她知道我跟在后面,但既不阻止,也不跟我搭讪。我实在看不透她的居心。时间溜得很快,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想起段瑜与叶浅翠的古怪遭遇,心变得焦急,大声叫住她:“叶幽红,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
  
  她回过身来,光线太淡,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说:“我等得就是天黑。”话音甫落,我身侧、她身侧,蓦然开始升起浅灰色的夜雾。我连忙冲向她,边跑边大叫:“叶幽红,站着别动。”她发出一声轻笑。
  
  从我所站的地方冲到她所站的地方不过几步,然而,叶幽红已不在原地了。我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致也已大变样了。一团团的雾飘浮着,越来越浓,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很黑很暗。“叶幽红,叶幽红。”无人答应。我伸手往衣服上一抹,然后举到眼前细看,手依旧是干躁的。照理说这么大雾,衣服很容易打湿的。看来这雾不是真的,是源于自己的意识产生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当我睁开眼睛时,没有雾,一切清晰可见。”张平树告诉我的平凉旧事,让我充分意识到张盈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催眠他人,能够影响他人的思维、判断与情绪,甚至能够让意志薄弱者彻底崩溃。所以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意念,不能让她有机可趁。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没有雾了。眼前恢复成刚才密密麻麻的树林,叶幽红在我前面不远处弯下身子……我还没有看清楚她在干吗,眼前又变成一团浓雾,比刚才犹过之。我试着往叶幽红的方位走去,没几步,砰的一声撞在树上,鼻子赤痛,跟着一股热流沿着鼻管往下淌。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孔处的鲜血,苦笑,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叶幽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她明明在附近,但就是不回答,也不知道她弯腰在做什么?直觉告诉我她的意识没受影响,这种想法令我心头发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叶浅翠还能回来吗?是否从此只有叶幽红没有叶浅翠呢?
  
  我从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钟显示为17:40,太阳应该落山了。雾越来越浓,真的象粥一样。既然出不去,我试图着放松心情,也不想为什么,过度紧张和思考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一旦陷入疲倦状态,其他力量控制自己意识的概率就会大大搞高,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很有可能手里拿着黄金烤猪头在啃,也有可能自己的脑袋成了黄金烤猪头。
  
  实在地说,我心里有点异常的兴奋,因为知道我这雾并不是无由无故来的,按照故事的发展,它会带到张德方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秘密了。张盈,这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也许会出现在我面前,确切地说会出现在我意识里。我盘算着见到她时,应该问些什么问题,才能尽数解开纠结在我心头的众多秘密。
  
  我在雾中慢慢地走着,一步一小心,始终没有看到叶幽红,希望她不要乱来弄坏了叶浅翠的身体。渐渐地,前方透出灯光,走近,桔黄色的灯,静静地照着一扇鲜艳的朱门,铜兽环锃锃发亮,与叶浅翠的描述一模样。我按挨着心头的兴奋和害怕,上前轻轻扣动门环,叮叮叮的响声飘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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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中)
  
  等了良久,不见有人应答。我不甘心继续敲,一声紧着一声,既然引我到此,又不给我开门是什么意思?可这扇华丽的朱门象一张紧紧抿着的嘴。我恼怒地踢了一脚,然后门就开了,无声无息。里面却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光灿灿的亮堂,象手术室的无影灯。
  
  屋里的格局、摆设一如叶浅翠所述,客厅大而雅致,暗红色的座钟滴哒滴哒地,指针指着六点二十,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一致的。木质楼梯也是暗红色的,漆很好,折射着灯光散发着炫目的星星点点。我抬头仰望着二楼楼梯口,黑洞洞的一口,这般的强光万全照不到那里。
  
  “有没有人在?”
  
  我等了一会儿,确信不会有人来招呼我。这才决定到处逛逛对房子察看一番,穿过走廓到餐厅,所有情景摆设都跟叶浅翠说的一样。包括那个有一道裂痕的瓷瓶和疏落的白色假花,推动瓷瓶,酒柜徐徐让出一扇门,打开,进厨房到水缸边,手握盖柄。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白铃的尸体真的在里面吗?
  
  我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揭开盖子,一股恶臭盈鼻,在一滩腥黄色的液体里坐着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大小的蛆爬满上下,不停蠕动……我迅速地盖回盖子,扶着厨房里的操作桌,哇地吐了。直吐到最后的胆汁,又苦又涩。我踉跄地奔到外面的餐厅,坐在凳子上,胃还在一阵一阵地痉挛。
  
  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往餐厅而来,心又紧张了。是谁呢?秋姨,阿昌还是张盈?一看来者,我惊讶:“是你。”
  
  魏烈比我更惊讶:“陆林,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苦笑,到现在一头雾水,摇摇手,说:“不说我的,你下午在林子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见?”
  
  魏烈疑惑地皱了眉:“林子,那个林子呀?下午我跟小琼在翠屏山玩呢。”想来小琼是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姑娘。我估计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放弃了。魏烈在我旁边坐下,满腹狐疑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雾好诡异呀?我刚才在翠屏山的,怎么摔了一跤,就在这房子前了?我在门口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就自己进来。屋主人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摇头表示不知。魏烈浓眉一扬,“靠,哥们,你知道啥?”我继续摇头。他一拳击在我胳膊上,说:“摇头大王。”随后往厨房那边走,边走边说:“有没有吃的呀,饿死了。”
  
  我想起水缸里尸体,边忙出声阻拦:“没有,刚才我看过了。”他不听,继续往里走,厨房里响起了一阵揭盖开柜的声音,一会儿,魏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伏在餐桌上喘气,结结巴巴地说:“太……恶心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已经恢复过来了,拍着他肩膀笑。魏烈在,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了。但是,这浓雾引我与他到此,究竟有什么意图呢?“走,我们去楼上看看吧。”我拉起魏烈。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低声咕哝一句倒霉。
  
  穿过幽明飘浮的走廓,魏烈问我:“陆林,你一直叫我离开平凉,是不是就是怕我来这里呀?”这小子好生聪明,我点点头。魏烈又说:“这房子是古怪了一点,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我在心底叹气,看不出的危险才防不胜防呀。
  
  三步并作两步,我俩上了二楼。我迳直走进亮着灯的主卧,掀起床裙,实木床侧果然镂刻着五朵金色的梅花。紧跟在我身侧的魏烈一直四处张望,这会儿留意到我过于直接的动作,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我:“陆林,你好象对这里很熟悉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满警惕,双拳握紧,知道他起疑心了,连忙解释:“我不熟悉,但有人告诉过我。”
  
  “谁告诉你的?还有人来过这房子?”魏烈不信,“你有什么事在骗我吧?”
  
  “如果我对你有所图,就不会一直劝你早点离开平凉。”这句话起了效果,魏烈松开了双拳,讪讪地说:“这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微微一笑,还了一拳,说:“现在我们干什么?”
  
  “跟我来。”我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阵细微的机关咯嚓声,床缓缓地抬高,地板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台阶向下,我跳了下去,魏烈迟疑片刻,也跟了进来。台阶里很暗,我一边走一边数,五十级时停下,伸手摸到门把,拧开,炽白的灯光刺花了眼。
  
  “这里看起来象是个实验室。”魏烈迫不及待地发表了意见。确实如此,跟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实验室很象,不过器械老旧。我想起张平树提过,1942年初春,张德方曾委托人从上海运了大量器械到这里,估计有意将德方实验室迁到这里,看来这地下室经过一番修缮,准备用作实验室的。可是这实验室莫免修得过于隐秘了,真不知道张德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转念一想,可能后来张盈改造过。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宫。这种在类型的迷宫我经常接触,导师的实验室里有大量这类小型迷宫,专门供蜘蛛、老鼠等小动物使用。但这里迷宫比导师实验室里的迷宫更复杂,不知道受测的动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张德方的研究领域,隐隐明白了一点。
  
  我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细细地研究着第一样东西,不容有失,最微小的东西也可能是关键所在。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魏烈怎么好久没说话?”一抬头,明晃晃的实验室里,那有魏烈呀?实验室唯一的门尚在微微震动。
  
  “魏烈。”我大喊一声,冲到楼梯口,楼道里飘着虚虚的光。我凝聚全身的力量,蹬蹬蹬,五十级台阶眨眼就到,我的头刚刚露出暗道,正好目睹了一切。一把菜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森森的寒光照着魏烈脸上诡异的笑。刀芒前,几绺黑发飘飞,叶浅翠惊诧的回眸,目光瞬间变成了恐惧。
  
  “不。”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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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5: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下)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刀光倏忽而没,血花四飞,有一滴溅进我眼里,我的眼前顿时一片血色。我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跃出暗道,扑上去,刚刚够将叶浅翠缓缓倒下的身躯抱住。她转动着眸子,嘴角一抹虚弱的笑,“我……”
  
  “翠翠。”我哽咽。笨拙地用手去堵后脑的伤口,汩汩的热血湿了我一手。
  
  魏烈呆呆地举着菜刀,看了又看,然后看着我怀中的叶浅翠,问:“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他凑近身子。我空出一手击在他鼻梁上,怒吼:“滚开。”
  
  魏烈看着血痕清晰的刀,浑身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是……是我干的?是我……吗?”
  
  “我不……”叶浅翠嘴唇艰难地蠕动,但是发出的声音微弱几不可闻,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嘴角似乎无法承受笑容的重量,笑容滑落。
  
  我紧紧地抱住她,泪眼朦胧,喃喃地重复:“不要……不要……”我说过要保护她的,我说这要保护她的,上帝呀,请用我代替她吧。
  
  
  就在这一刹间,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家大宅消失了,暗道消失了,那层层叠叠的浓雾也消失了……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竹林子,下午魏烈曾站在这里招手诱我前来,我曾跟叶幽红在此一番唇斗,这一晚原来我们始终在此转。唯一真实的是我怀里的叶浅翠,眼睛半合半开,脸色白似金纸。
  
  魏烈彻底清醒了,啊的一声扔掉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菜刀,抱头大叫:“天哪,天哪。”我看了他一眼,既同情又仇恨。他怯怯地凑近身子,又被我的眼睛吓退,隔着一丈多愁眉苦脸地张望,“她还活着吗?千万不要死呀。千万不要死呀。一定要救救她呀。”
  
  他的话提醒了沉沦在悲痛中的我,我拿出手机,有信号了,连忙拨了120。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抱着叶浅翠,喁喁细语:“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一定要顽强一点。”她就在我怀里,鼻息弱弱,生死一息间。
  
  我抱着她穿过蒿草群,站在荒地上,蓝色天幕万千星眸齐齐凝视我们。魏烈亦步亦趋地随在我身边,不时地被我眼光吓退半步,他很惶恐。尽管不是他的错,但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恨。救护车闪着红灯,穿过整个平凉古镇而来,我想大半个镇被惊动了,因为不停有窗子亮起灯光,还有人探头探脑。
  
  魏烈随我一起到医院。坐在手术室的外面椅子上,我双手紧握,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红色的指示灯。魏烈挨着墙站着,满脸怯意,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对我说:“陆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呀。”这大男生眼圈全红了,看来偷偷掉过眼泪,如果叶浅翠死了,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内疚的城。
  
  我拍拍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他不敢靠太近。我咬牙切齿地说:“她一定会没事的。”魏烈随我着说了一句:“对,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他不停地重复,好象就此叶浅翠会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天光大亮,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我与魏烈手握手站起来,喉咙发干,等待着匆匆走出来的医生,他摘下口罩,说:“万幸……”我只得到这两个字,其他已经不需要,我转身趴在墙壁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魏烈紧紧地揽着我肩膀,我听到他开心的哽咽。
  
  随后叶浅翠被两护士推了出来,头上一圈绷带,脸比白色的床单还白,鼻翼微微翕动,我跟在旁边往病房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能想及的神仙,无论中外,都感谢了一遍。
  
  “病人虽然脱离危险,一时间还不会醒来。”护士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安静一点,让她好好休息。”我与魏烈象幼儿园学生一般将头点成鸡啄米。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的细细滴声,这声音原来是我不爱的,现在却觉得比天籁还要天籁。
  
  小黄的电话来得很不合时宜,我不想接,他还一直无怨无悔地打。烦恼无限,我快步走到病房外接起,没好声气:“啥事?”
  
  “陆林,你失踪了一个晚上呀,担心死我了。”
  
  关切的声音粉碎我的怒火,我压低声音说:“我没出事,你别提心。现在我有事,等一下再跟你联系。”
  
  小黄犹豫着说:“陆林,今天8号了。”他提醒了我,段瑜的案子10号就要开庭的,时日无多。我瞟了一眼病床上的叶浅翠,说:“行了,你先打听张平树住在那里,然后在芙蓉楼等我。”
  
  我冲病房里的魏烈招招手,他出来,问:“有事?”
  
  “对,我有点事。你在这里守着,等一会翠翠的妈妈会过来的。”昨晚我已通过老九查到了叶浅翠家里电话,通知她妈妈了。从叶浅翠家到平凉古镇,约是三个半小时,估计她妈妈很快就能赶到。
  
  我深深地看了叶浅翠一眼,离开了医院。回到芙蓉楼,叫上小黄,马不停踢地赶到张平树家里。他还在吃早餐,满脸诧异地看着我,身子微微瑟缩。我阴沉着脸说:“张大树,我敬你是长辈,可是你得有个长辈的样,为什么要骗我,那块荒地根本不是张宅。”
  
  他手中的筷子一抖,细声细气地说:“你……你怎么知道?”
  
  “荒地后面的竹林,那写着有野兽勿入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张宅。对不对?”一旁的小黄诧异万分,说:“张宅怎么变成了一个山坡?”
  
  我冷笑,逼视着张平树,说:“这个问题,还是由张大叔回答吧。”他退后一步,喃喃地说:“荣老……”
  
  我截断他:“去你妈的荣老,你快说实话,否则我告你欺诈。”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伙子,何必这么大火气?”回头,荣老拎着他的黑铁色的拐杖,领了两个本地人急冲冲地来了。小地方就是这点不好,一有风吹草动举镇皆知。他看着我,声色不动地说:“好大的煞气。”
  
  对,我知道自己脸色难看,象个凶神恶煞。幸好翠翠没事,否则我不只是凶神恶煞,我上天入地求魔拜佛也要为她报仇,“荣老,看来这儿是你主事的。那我也就直说吧,当年你们一起杀了张盈,所以不敢让别人追查张宅下落,是不是?”
  
  “没错,小伙子,那次我们用了私刑杀了她,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荣老叹气。我一愣,事情并没有结束,那意味着什么?“请你告诉我真相,昨晚差点有人死在这里面,如果你们现在不说,那么我们之间怕是从此没完没了?”
  
  荣老定定地看着我,弄明白我并不是噱人,才说:“看来有些事情该来总该来。”张平树从里屋般来一张长凳,荣老拄着拐杖坐下,轻咳一声。我竖直耳朵,等待着四十年前平凉旧事的后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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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上)
  
  荣老将浅黄色的旧时平凉再度带到我面前。
  
  暴雨虽令冲突暂时地偃旗息鼓,却没能够冲淡平凉百姓的怨恨。大伙儿起初还寄希望于公安局,不料警察调查取证一番,进张宅见过张盈后,就莫名其妙地以民事纠纷结了案。平凉百姓心寒,深知要论玩转手段,他们不是张盈的敌手。这个沉默的女人,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失去孩子的母亲不时聚在张宅外面哭天喊地。张家大宅却依旧沉默,阿昌已死,那大门更是少开,成日里也听不到一丁点动静。谁也想不出来剩下的两个女人在里面如何地生活。
  
  悲愤拟郁交集,小孙悟空的妈妈病倒了,奄奄一息。大伙儿用紧急电报召回了她当兵的大儿子。大儿子一听,恨得手扼得嘣嘣响。也不同人商量,制了一个土手榴弹,趁夜黑扔进了张宅。
  
  爆炸声惊动了整个平凉古镇,大伙儿从四方聚集到烈火熊熊的张宅。当时的族长是荣老的父亲,他一看宅子前站得笔直的大儿子,全明白了。他派了两个人将大儿子连夜送出古镇,要求所有在场的人发誓,绝不说出张宅被毁的真相,否则绝子绝孙,百年唾弃。说到这里时,一旁站着的张平树微微垂下了头。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们不肯说出真相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孙悟空当兵的哥哥。同时,我也想起姜培的父亲是个老军人。
  
  为了掩盖张宅爆炸的现场,平凉百姓连夜用土埋了旧址,只说是前些日子大雨连连,山土松施造成罕见泥水流。张德方祖宅本就是挨着山坡建着,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平凉百姓的众口一词,张宅被毁之事就此不了了之了。
  
  隔了二三天,挨着张德方祖宅的平凉人家总能听到阴恻恻的哭泣声,直哭得人心寒身颤。还有人经过张宅附近时,莫名其妙地发疯尖叫,一头撞在树上。接下去一个晚上,某个邻居将全家杀死,然后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一系列事情,再次搅得平凉人心惶惶。人人皆认为:张盈化成了厉鬼了。
  
  张宅附近的人家纷纷搬走,镇东于是成了荒地。过了几年,原来张宅旧址慢慢地变成了个大山坡。人们以为威胁已除,无意经过,照样死的死,疯的疯,伤的伤。于是族长出面立下警告牌,并告诫全镇百姓天黑前要下山,不可进入该地。忽悠几十年,老人家们对当时发生的事守口如瓶,后生晚辈也就不知道平凉曾有如此诡异往事。张宅旧址上长出了树木、青竹,因为地处偏隅,少有人迹。
  
  随后的岁月平安无事,老人们相信张盈应该已烟消云散了。一直到两年前,平凉与外界通了隧道,外人发现在了这里的美,大量地涌入。包括段瑜与白铃。他们俩上演的杀人案,再度将平凉老人家们带回了旧日噩梦,原来张盈一直在,不肯消亡。
  
  故事到此,我已明白事情前后脉络。平凉老人们不肯说出张宅的位置,一是为了保护那位军人,二是为了避免有人去那里继续发生惨案。但他们真是自私,冷眼旁观不肯搭救段瑜。我想起昨日荣老叫我中午时分走近镇东荒地,原来是好意,大致可以总结出,张盈的盅惑力从傍晚开始到午夜最强。可是为什么昨天我看到了魏烈幻形?这幻形是怎么来的呢?
  
  “小伙子,事情就是这样子。既然昨晚有人差点受伤,你应该明白我所言不虚,也无恶意。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希望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于人于事无补。”荣老一脸诚恳。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当年旧事,我放在心里就是了。眼前有一事,想请荣老帮个忙。”
  
  “说。”
  
  “想请荣老帮我叫上一批人挖掘张宅。”
  
  荣老脸色一凝,问:“为什么?”
  
  “有些秘密,只有挖开张宅才能明白。”比如说白铃的尸体究竟在哪里?张宅地下室里究竟潜藏着什么秘密?
  
  荣老犹疑在三,终于摇了摇头,说:“小伙子,你听了我说的事,怎么还不觉悟呢?这女人活着不是普通人,死了也不是普通鬼。她很恨平凉人,我不想拿平凉人的命冒险。”
  
  我知道他的害怕已根深蒂固,要说服他难度很大,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们会雇用外地人,政府方面我们会打好招呼,但你也要约束平凉人不要出面反对。”荣老与左右交换了眼色,缓缓地点了点头。
  
  
  依仗段先生的金钱与关系,一个小时后,挖掘工作很顺利地展开了。百来号民工挤进了镇东的斜坡,热火朝天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大跃进时的宣传画。
  
  刚开始不久,有个民工扬着一本黑皮本子大叫:“捡到一个本子。”那本子自然是交到我手里,黑色真皮封面入手细腻,沾着青草碎末,散发着淡淡的草香。一翻开,从里面掉出一张照片,落在我脚边。我捡起,黑白旧照片颜色都发黄了,照片上是一幢老房子,房子后边是绵绵青山。这景致好熟眼。我拿着它比划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这张旧照片是张德方祖宅的。
  
  我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它看起来没有多少日晒雨淋的痕迹,应该是最近掉在这里。是属于谁的呢?为什么会有张宅的旧照片?我怀着异样的心情打开了笔记本,扉页上并无署名。第一页上日期一栏写着2003年5月12,主文是一大段英文,大致意思如下:今天翻看爷爷旧时工作笔记,掉出一张旧张片,看样子应该就是爷爷笔记里频繁提到的张德方先生的宅子吧。不知道那位张盈还活着吗?算起来,她应该有个七十来岁了……
  
  工地上蓦然起了一阵嘈杂,我合上笔记问:“怎么了?”工人们纷纷大嚷:“有尸体,有尸体,还是无头的。”我与小黄相视一眼,白铃的尸体终于出现了。走到近处一看,在一个半截水缸里蜷着一具无头白骨,水缸应该是张宅厨房里的,就是不知道当初段瑜怎么会挖到这里,将白铃的尸体埋下。
  
  小黄打电话通知相交要好的警察,我吩咐民工将水缸和尸体附近空出来,继续往下挖,既然厨房露出来,那么地下室也不会远了。果然很快地,听到镐、锄等工具撞到石板的声音。大家纷纷叫嚷:“挖到了,挖到了。”
  
  土制手榴弹的威力有限,地下室并没有毁掉,石板残留烈火烧灼的痕迹。我走近,满怀紧张地看着大伙儿将石板撬开。撬开第一块石板时,一股恶臭蹿了出来,真是臭,混杂着霉味、腥味、还有类似排泄物味道。本来围着的大伙儿纷纷捂鼻退后。
  
  几个民工愁眉苦脸地继续撬石板,一块一块,忽然撬石板的民工停住了手中动作,发出惊讶声音:“咦,里面有人!”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地下三米,怎么可能呀?纷纷将脑袋凑近。我心中一动,拨开攒动的人群,挤到中心低头一看,黑沉沉的地下室里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煞是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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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中)
  
  真的是人,全场哗然。
  
  这般的喧闹,那颗人头却一动不动。我感到不安。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楚地下室里的部分情况。那人蜷成一团,躺在桌子上的,也就是在昨晚幻觉里看到的安放小型迷宫的桌子。象极了平时躺在垃圾堆附近的流浪老人,甚至更糟。
  
  民工们加紧撬石板。无限天光照亮了地下室每处,于是所有的人都厌恶地连退了三步,又好奇地捂着鼻子张望。下面的光景实在是糟糕,不是找不着言词来形容,而是描述都觉得恶心,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想它。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我等待指示,我犹豫再三,一咬牙强忍恶心跳了进去。一脚踩在一坨黑黄粘状东西,尽管我已避免想它是什么东西,可胃还是神经质地收缩。走到桌子边不过几步,却是我一生中最艰苦的行走。我的头顶聚集了几百道目光,又诧异又佩服。
  
  这时我已经看清楚桌子上的人,除了白发,她身上全是黑呼呼的。穿的衣服,假如还能称为衣服的话,与身体浑然一色。她的脚边有一条破被子,或者也可称为破棉絮。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黑瘦,象一个大大的问号。是我言语贫瘠,难以明言眼前的境况。脏乱恶心都不足以形容,几十万个惨字也许能概括一二。
  
  我心里又恶心又难过。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所受的惩罚都太毒了。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里,她孤寂地生活了四十二年。难以想象,她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不自杀?她曾在叶浅翠的意识里出现,素衣长裙,苍白唇色,姿态娴雅。那是她在张宅里的姿态吧,大家闺秀的模样儿,却不料沦落至斯。
  
  我试探性地伸出手推她,还未触及,一条小小的影子幌过,跟着手指一阵剧痛。我飞快地缩回手,只见眼前,她的肩膀上站了一只小白鼠,冲着我吱吱地大叫着。然后从破棉被里、她的身下又钻出七八只老鼠,冲我吱吱大叫,充满敌意。
  
  上面围观的人全看呆了,他们几时见过老鼠如此嚣张。我努力地向它们传达我没有敌意的眼神,这样子对峙了几分钟,后来也许它们看懂了,叫声低了下去,恋恋地看了张盈一眼,退到桌子一边站着。
  
  我的一只手指刚才已被咬伤了,钻心的疼痛。我再次伸出了手轻轻地推她,入手冰凉僵硬,她已经死了。不知咋地,我长松了一口气。旁边的老鼠们吱吱而叫,低低地,象是哀鸣。
  
  大家把我从下面拉上来,我一屁股坐在砍倒的树干上,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不知为何,那深深的蓝竟叫我有种流泪的冲动。而现场民工们的议论声悉数离我好远。
  
  在警察来到之前,荣老先赶来了,想必是听到了消息。他看着我,拿着拐杖的手一直在抖,嘴唇也在抖,“她还活着?”我头往地下室方向偏了偏,示意他自己去看。他抖得已经走不了路,随行的两个平凉老人一直架着他到坑边,他看了一眼,大叫一声就口歪眼斜、涎水直流,手中的拐杖跌进地下室里,发出铿然巨响。
  
  警察来了,好一阵忙碌。两具尸体,对于古镇这样不大的地方是罕有的事。白铃的头始终没有找到,想来当时段瑜啃完后,随手一扔被某个野兽叼走了吧。我有些恹恹地提不起劲来,但还得回答警察的好多问题。为什么到平凉?为什么到平凉不是旅游却在挖坑?……庆幸小黄与他们相熟,庆幸段先生会打点后面的一切。
  
  张盈被抬出地下室时,那几只老鼠一直在叫,无限留恋地叫。假如我没有眼花,我在它们眼中看到悲伤与不舍。但是它们是黑眼珠,并不是红眼珠,与我遭遇的鼠吻那只并不是同一个种。真是奇怪,我记得叶浅翠的叙述里,也是红眼珠的老鼠。
  
  “她死了多久了?”
  
  “看尸斑情况,大概有十个小时。”法医说。十个小时,现在下午一点,那么她是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死的。我心中一动,那正是魏烈挥刀叶浅翠泣血的时间,那时浓雾也忽然散去了。
  
  “怎么死的?”
  
  “老死的。这女人也够厉害的,在这样的地方活了这么久,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严肃死板的法医破例地发了几句慨叹。我松了一口气,感谢上天的安排,在最重要的时刻让她精力耗尽而死的。如果当时她不死,浓雾不消,叶浅翠也非死不可了。
  
  我在公安局录完口供回芙蓉楼的一路上,平凉百姓都用厌恶警惕的眼神看着我,我叹一口气,知道这片青山秀水生生世世不会再欢迎我了。荣老没抢救过来,已经死了,这本不关我事,但他们将责任堆在我头上。
  
  在芙蓉楼里洗过澡,胡乱地吃了些东西,我赶到了医院。急匆匆地,在住院部走廓拐弯处差点与一人相撞。我一抬头,惊喜万分,“翠翠,你好了?”立马觉得不对,既然叶浅翠醒来,也不可能这么快下床,而且连绷带都去掉了。
  
  她看着我,眼神湛然而冷淡,“我不是翠翠,我是她姐姐。”我的脑里哄然一声巨响,有电光闪过,然后又沉于黑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我说不出来。她继续说:“嗯,我好象记得你叫陆林吧?翠翠跟我提过。”
  
  “是,你……是叶幽红?”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说:“幽红是我名字,但是我姓徐不姓叶。”又有不对劲,可是我还是说不出来在哪里。她看起来跟叶浅翠一模一样。我大脑乱作一团,表情看起来也有些痴痴单单。我想自己这个模样令她很奇怪,她迷惑地看着我,“你是来看翠翠的吧。”我一下子惊醒,讪讪地说:“是,是。”
  
  她嘴角微撇交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说:“她还没醒来,去吧。”说完她往出口走去。我叫住她:“诶?你去哪里?”她瞟我一眼,不答,自顾自走了。我讨了个没趣,闷闷地往病房走去,越想越觉得古怪,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到病房前,我刚要推门,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大怔,停住了手,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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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6: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下)
  
  到病房前,我刚要推门,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大怔,停住了手,竖起了耳朵。
  
  “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女人的声音颇为激动。
  
  “当年是你执意要离婚,而且带了翠翠一声不吭地走了,怎么现在回过头倒是我的不是了?”男子的声音,似曾听过。
  
  有女人冷笑,回话:“我能不走嘛?你这种没良心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事业,不惜拿自己女儿做白老鼠……”她的话被截断,男子抢着说:“这不是为她好吗?比别人聪明有什么不好?”
  
  “我呸,你为她好?你不要忘记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内情,我可清楚,脑细胞分裂过快造成的脑癌……”
  
  男人的声音低了下来,“这是失误,老爷子为此一辈子都没有开心过,你就不要提了。”
  
  “我不在乎女儿聪明,我只在乎她们过的开心快乐。你看现在,她们哪一个开心快乐了?幽红看到我跟看到个陌生人一样……”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我猜出了她的身份,叶浅翠的母亲叶珍。听壁角不是高雅行径,我有走开的打算,然而又被他们吵架的内容深深吸住了。
  
  “这得怪你,一个人带走翠翠这么多年,也不过问红红,她看到你不搭理也是情理中事。”
  
  “又怪我?我怎么理?她那么小,你就送她到国外,也没有给我联系地址。自己只知道不停地换老婆,养情人……你有当爹的德性吗?”
  
  男人厌烦地说:“好了,好了,又扯到哪里去了?咦,奇怪,翠翠怎么还没醒?”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传来一些轻微声响。一会儿,叶珍紧张而低沉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不会……”她闭嘴不语,想必是觉得不吉祥。
  
  “这里的医疗设施和水平都有限,得将她转院。”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严肃,我的心提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屋内两人同时回头看我,尽管我心里早估到男子的身份,但当真看清楚是徐宏时,还是吃了一惊。他用奇怪地眼神看着我:“我见过你,是罗教授的弟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翠翠朋友。”叶珍眉毛挑高,薄怒飞上眼梢,说:“就知道你不关心翠翠。”
  
  “翠翠她根本就不理我,要不是红红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在我们大学里读书……”徐宏一脸冤枉。叶珍可能觉得在外人面前论及家事,有伤体面,轻轻地推了徐宏一下,后者识趣地闭上嘴,依然一脸悻悻。
  
  “叶伯母,徐院长,翠翠她没事吗?”我走近床边,低头看她,脸色依然苍白,衬得睫毛乌黑乌黑。鼻子一酸,心中锥刺的疼痛。
  
  “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联系包机,送回我们医学院实验室。”徐宏果断地说,信心十足的样子。我知道医学院实验室,因为徐振华的关系,得到大量国际资金的支持,不仅有最先进的医疗设施,还有一流的脑科专家。叶浅翠送回医学院,当然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念及这点,我提起的心又落回原处。然而还是不安宁,不仅是因为昏迷的叶浅翠,还有一些其他事一团乱麻堵住我的脑袋。
  
  
  徐宏、叶珍、徐幽红带着叶浅翠包机走了,我与魏烈大巴返校。平凉古镇的后事就交给小黄打理了。警察在平凉进行细致的调查,如无意外,段瑜这条小命应该保住了。他的后半生要面对只是自己的内心折磨:尽管他当时被人盅惑,但毕竟是借了他手杀了白铃,而且将她脑袋吃掉了。
  
  一路上,我都没精打采。不时抬头看着蓝天,盼望着能看到飞机的影子。这很傻,我知道,从平凉飞到学校不过一个小时,飞机早就到了。可是看着蓝天,能得到些许的慰藉。魏烈也是没精打采,眼神苦闷,只要叶浅翠没有完全恢复,他就没有办法走出提心吊胆的阴影。
  
  回到学校已是深夜,我身心疲惫,在桌子边坐下。大门“嘭”的一声被踢开,我神经质地抬起头,姜培立在门口,面目阴沉,声音也阴沉,“我爸爸刚刚被逮捕了。你满意了吗?”顿了顿,大喝一声:“你满意了吗?”
  
  一刹那,我疼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狂跳。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深深地埋进放在桌子上的两手中。姜培哧咻哧咻的呼吸声象打雷,在我耳边隆鸣不绝。片刻,更大的一声“嘭”,整个房间嗡嗡作响,天花板上簌簌然掉下许多细碎的沙石。
  
  我满含愧疚地抬起头时,姜培已不在了。薄薄的木板门被踢出一个大洞,姜培无法倾泄的愤怒就在那洞里咆哮。这一趟平凉之行,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值得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很累,想大哭,也想咆哮。可我真正能做的就是坐在那里。十月初的风变凉了,吹得我手脚冰凉,心也冰凉。后来我终于困了,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一把抓起背包往桌子上甩,哗啦一声,包里掉出好多东西,有一样砸在我腿上,砸得我好痛。我愤怒地捡起它,准备将它扔得远远。手已扬在半空,却在最后一秒停滞。这黑皮记事本是张宅旧宅上捡到了,一念之私,我没有将它交给警察。
  
  我缓缓地缩回手,窗外清冷的月光落在黑皮封面,细细碎碎地闪烁着,象是要倾诉什么。我拧亮了,再度翻开了记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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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8: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上)

  翻到第一页,继续看2003年5月13号的记录:今天翻看爷爷旧时工作笔记,掉出一张旧张片,看样子应该就是爷爷笔记里频繁提到的张德方先生的宅子吧。不知道那位张盈还活着吗?算起来,她应该有个七十来岁了。爷爷提到她长到五岁时,脑域开发实验所产生的后果就开始显露了,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具有蛊惑人心的目光。实验室里没有人敢和她对视三秒,包括她的父亲张德方博士。大家心里都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创造了一个异类?就实验的初始目的来说,显然在张盈身上成功了,她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五岁就认得了五千汉字。然而实验所产生的负效应又让大家忧心重重,她总以一种洞彻的目光看着大家,好象在说:“嗨,我知道你们对我干了啥。”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如果她可以自主选择,她必定不会生为脑科专家的女儿,他只会拿她做白老鼠。我想象着她的活着的时,在众人心目里必是个异端吧。在这怅然的雨夜,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看到这里,我有些明悟。)

  第二页日期跳到了2003年5月20日,看来记事本的主人有感才会记录,而她看起来还不是个多感的人。第二页记着:爸爸的老婆来找我,带了她的儿子。那小男孩五岁了,看起来有些蠢。我既轻蔑又悲哀。男孩子一向被视为家族的根,他们是不会在他身上做什么脑域开发实验的。她言词隐隐,想借用爷爷的大房子住一阵子,被我断然拒绝了。现在这房子是我的。这刻,我倒感谢起爷爷将他的遗产大半送给我,尽管他的目的不过是补偿,想补偿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小小年纪过世的小姑,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姑。据说她死时很痛苦,脑袋大得象斗。我在爷爷的笔记本记录小姑最后一段日子的页面上看到斑斑泪痕,后悔吧,太迟了!

  第三页的日期到了2003年5月24日,记录如下:闲来无事,将爷爷几十本工作笔记全搬到太阳底下,一一细看。忽的跳出一页,记录的却是爷爷与爸爸的争吵。爷爷知道了爸爸、妈妈要离婚,原来是因为爸爸用红红与翠翠进行脑域开发实验。他将爸爸骂了个狗血喷头,责问他忘了小姑的死吗?爸爸反驳: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是哪一步错了吗?生为脑科专家的女儿,真是一种悲哀!红红是我,翠翠是谁呢?家里一张旧照都没有,无从查起。(毫无疑问,这本记事本是徐幽红的。)

  2003年5月26日,徐幽红记录如下:我终于查到了,原来当年爸妈生时是双胞胎,妈妈带走了她,并且从来没同我联系过。这样的爸爸!这样的妈妈!(纸页上隐约有一滴泪迹,我阅读完全部发现也只有这个地方有泪迹,这个徐幽红极端冷静,也极端理智,不同常人。)

  2003年5月27日:一天都在想,那个可能是我的姐姐或是我的妹妹的是什么样子?是否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否跟我一样聪明?从名字来看,应该我是姐姐。听说她们留在国内,我决定要回去看一眼。

  2003年6月5日:跟爸爸吵架了,因为不肯让他的老婆和儿子住在大爷爷的大宅里。他怪责自己养了个白眼狼。我上网查了查,才知道白眼狼的意思。哼,我就是,你又待我如何?

  2003年6月28日,记录如下:历时一个月,国内的侦探社才给我寄来邮件,告诉我已查到地址:某某省方川市鸿景花园五幢602单元。那个女孩子叫叶浅翠,幽红浅翠,连名字都是姐妹名。她还在上高二,国内的教育真是扼杀人,我与她同岁大学都快毕业了,她还在读高中。她的学习成绩,年级第一,这是意料中事,以她的天资与爸爸的后天改造。邮件后附了一张偷拍的生活照,是她们手挽手逛商场,笑颜灿烂,她们看起来很亲密!!

  看到这张亲昵的母女照,徐幽红非常愤怒,随手就关了电脑,记下了上面这段话,后来又打开了电脑,研究了一会儿:我重新开了电脑,又打开邮件,再次看照片,看了又看。翠翠跟我真像,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发型,她是天然黑色,我染成了棕红,并且是卷发。此外,神情是最大的不同,她看起来娇柔,而我冷漠而骄傲,这是他人给我的评价。当然我有大量骄傲的本钱,我有钱——爷爷的遗产相当丰厚。我有貌——我知道同学们背后取得昵称:骄傲的东方公主。我有才——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而且又是最出众的学生。我看起来样样比她强,母亲算得什么,让给她一个人好了,没什么了不起。我不喜欢她们!!

  2003年6月29日:我将头发重新染成黑色,又拉直。打开电脑跟照片比了比,现在我跟她看起来更象了。我这是干吗?好生郁闷,我自己也不知道想干吗。

  2003年7月9号:飞机晚点了,等待是件十分难熬的事。我没有告诉爸爸我回国,反正他也不会关心的。

  2003年7月11日:我看到她们了!她处心积虑地回国来看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结果却只用了一句话记录。根据我前面对她的了解,徐幽红是个十分骄傲的女孩子,她很冷静,或者这种理智里面包含着一种对亲情的冷漠和唯我的残酷。她的愤怒方式是与众不同的。

  这一句话绝不是毫无意义的简单记录,事实上它传递了无数的信息:徐幽红看到母亲和妹妹的亲昵,愤怒与悲凉令她无言以对。同时她也对母亲和妹妹彻底放弃了,因为在后面的记录里,很少提起母亲与妹妹。

  记得叶浅翠说她是上了大学后,徐幽红才来看她的,所以估计那时徐幽红并没有跟她们见面,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因为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而匆匆离开了方川市。之所以这么推测,是因为下面记录表明徐幽红第二天就到了平凉。

  2003年7月13日:我到了平凉,按照片找着了很久,宅子已经没了。但,难以置信!张盈还活着。尽管无法说话,但能感觉到她的脑电波产生的磁场,具有这般强大磁场的人除了她不会第二人了。我试着用意念来跟她交谈,成功了。

  我看到这里时着实口瞪目呆,用意念交谈,如何交谈呢?后来我查了资料,明白人类进行特特思维时,会在特定脑部区域产生特征性脑电波,用电脑捕捉这些脑电波就可以分析出人的思维活动。想来张盈与徐幽红都是脑域开发实验的产品,能够捕收对方的脑电波,从而分析对方的意图。但和平常人就没有办法进行类似的沟通,彼此的脑部构造有些不同。

  继续看徐幽红在2003年7月13号的记录:用意念交谈非常累,而且容易误解。后来她干脆直接向我展示了控制别人的力量,可怜那一对无意闯入的恋人。那男的吃掉女的脑袋时,我几乎想吐。可后来越来越觉得稀罕,如果我也有这么强大精神力量就好了。张盈告诉我,以前她还可以控制老鼠杀人,但现在困在里面,无法改造老鼠品种。我能感觉到她歇斯底里的仇恨,所以当她请我救她出来时,我没在答应。她很恼怒,但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控制我。说起来,我们是同一种实验的产品。只不过她的脑域开发更变态,更彻底,更失败。

  徐幽红很快就回了美国,在随后的记录里,她大量的言词提及了张盈,对她能够控制他人的意识充满艳羡之心。同时她在国外按照张盈所说的方法,进行了老鼠改良,试着学会控制老鼠。对于父母、妹妹,她言词甚少,即使提及也毫无爱意,这个寡情的徐幽红。

  最后一页记录日期是2004年7月15日,徐幽红用愤怒的口气记录了一句话:她没有杀了她,哼,那么也别想我救她。

  这里总共有两个她,显然并非指同一个人,可是究竟指的是那两人呢?我闭上笔记本想了很久。天已经亮了,宿舍里响起了各种各样杂碎的声音,有开门声,有拖鞋踢踢沓沓的声音,还有同学互打招呼的声音,这些声音搅得我头脑更加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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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 10: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中)

  我在极度疲倦中睡着,梦里一直不安宁,不停地回放着这段时间的经历,徐幽红、叶浅翠、张盈、魏烈、姜培、白老鼠……次第登场,在我梦里大唱群英会,伊伊吖吖吵成一团。最后的镜头停留在一只无限放大的红色眼睛上,我浑身战栗醒来,汗水湿了一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叶浅翠在返回学校的第二天苏醒,我去看过她几次。她失忆了,不认得我,也不记得事。对此,我没有太多的惊奇与难过。或者是这段时间的遭遇,终于让我养成了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十天后,她出了院,住在父亲徐宏的家里。

  在这十天也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说徐宏正式辞去医学院院长一职。段瑜的案子押后审理,要重新进行调查取证。姜培的父亲受到了党内处分,提前从一线岗位退休,他所犯的杀人案因为追溯期已过,不再追究了。好几次,姜培看到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想跟他说些啥,但最终双方都移开了目光。

  我有些倦怠,成天无精打采的,为此导师骂了我几次。我以前最怕他骂我,现在最喜欢他骂我,一声一声刺进肉里,戳着骨头,那种痛让我觉得自己不是行尸走肉。

  黑皮笔记本我翻了很多遍,里面很多话都深深烙在我心里。我准备将它还给徐幽红,否则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她准备回美国了。徐宏已经先回美国了,如他这般的脑科专家,国外大把的研究所愿意高薪诚聘。

  徐宏的房子并不在学校,国际著名脑科专家,住房自然不同于一般教授。他的房子处在闹市的清静地段,是幢小别墅,精致的欧式风格。有个百来平方米的花园,一排排浅黄色的小雏菊在风中摇头晃脑。白色的休闲椅空无一人,斑斑点点的阳光写出一串串的寂寥。

  我站在雕花铁门前,几度举手按门铃,又几度放弃。萧瑟的秋阳将我的身影先送进了院内。终于按了门铃,来替我开门的是徐幽红,“来看翠翠吧?我跟我来吧。”今天她没有一如常态的骄傲。

  “不,我是来找你的。”

  她惊讶,眉毛一挑,“找我?”我点头,指了指院子里的休闲椅,说:“我们坐下谈吧。”她看着我的眼睛里充满奇怪神色,迟疑了半刻,终于点了点头。

  坐定,我把黑皮笔记本递给她,她默然地接过,不动声色。我说:“以前看过一则故事,说西藏密宗有一个高僧,集中全部意念去幻想一个不存在的人,历时三个月后,他终于看到了那人出现在他面前。而旁人看到那位高僧,也会发现有一个黑影子始终跟随着他。当时我一笑了之,认为这是绝无可能的,一个人的意念怎么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到了今天,我意识当初自己的幼稚,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妄下结论。”徐幽红眼波一转,瞥了我一眼,并不言语。

  “时至今日,在见识过徐幽红、张盈、叶浅翠……”说到叶浅翠这个名字我顿了顿,心中一阵阵排山倒海的酸痛,“三位的表现,终于让我彻底明白世事皆有可能……”

  徐幽红截断我的话,“有什么直说吧。” “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有一个关于双胞胎姐妹徐幽红与叶浅翠的故事。”

  徐幽红微微眯起了眼,秋阳迎面照虚了她的眼神,我看不清楚。“我不知道脑域开发计划是什么,但毫无疑问,它虽然能提高人的智力,却有更大的副作用,改变了人的本性。它能令人变得唯我、冷酷。”徐幽红一直眯着眼看着我,神情冷淡,好象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我继续往下说:“徐幽红憎恨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叶浅翠,因为前者弃她而去,后者尽享母爱。2003年7月她在平凉看到张盈控制段瑜杀死白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由于她接受的脑域开发实验是完善后的实验,也就是负作用相对减少的实验,尽管她有着比一般人强大的精神力量,比如说她能在瞬间让他人眼前产生迷雾重重的感觉。但比不得张盈全然控制他人的意识,能让他人产生幻境比如一幢房子,甚至自己也能在他人意识出现。2004年7月,徐幽红再度回到国内,再度去了平凉,她的本意只是好奇,想看看张盈是否还活着?但当她在平凉看到旅游的叶浅翠时,强烈的恨意令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强烈恨意驱使徐幽红找着张盈,同意救她出来,作为交换条件,她要杀死叶浅翠。

  在我寻找答案的几天几夜思索里,我一直在想着一件事,张盈是否具有一种超绝的控制力,能在远距离令他人产生迷雾的感觉?(张宅旧址的竹林子在莲花山与翠屏山接壤处,确实很偏,莲花山的下山途径离竹林子有些距离。)得到的结论是否定的。因为如果张盈有这样的超强意念,她可以击杀每一个平凉人,但她做不到。只能说明在当时的情况下有人帮她用迷雾引走了叶浅翠,具备这种意念力的人并不多,徐幽红是其中一个。所以我立刻发了叶浅翠的照片给还在平凉的小黄,让他帮我去每一家旅馆查一下。果然没有错,2004年7月15日前后,徐幽红也在平凉,登记的是她的护照。

  徐幽红用迷雾引了叶浅翠到张宅旧址,张盈立刻感觉到这个女孩子跟自己是同类——同样是接受过脑域开发实验的,于是她不断地暗示叶浅翠。她的那句:“欢迎你,你是第一个到的。”事实上指的是徐幽红。张盈又重演了控制段瑜杀害白铃的过程,并提醒叶浅翠两人小时候都喜欢玩迷宫游戏。然而叶浅翠自小被母亲当成平常人来养,虽知道自己聪明绝顶,却不知道自己还有超强的精神力,很是懵懂,并没有明白张盈的意思。出于对同类的爱护,张盈没有控制她的意念杀了她。因此,徐幽红与张盈翻脸,徐幽红决定不再救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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