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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 清河公墓招聘保安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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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0-10 09:05: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清河公墓招聘保安员
  凌扬/文
  
  
   池禺已经失业三个多月了,身上粮饷将绝,再不尽快找到工作,恐怕要与街上的流浪狗争饭吃了。他看了看天,大毒日的,收买人命呀。靠,才五月初便这么晒,什么时候才到十一月!他对着路边的一棵榕树骂。
  榕树旁边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块纸写着:算命赠相。池禺正骂得高兴,干脆继续骂了,封建迷信,祸国殃民!竹露市的城管执法人员哪里去了?
  桌子后的一位老头听了,笑着说,唉呀,哥儿,这是前瞻人生,防止灾祸,也是一门科学。你不懂,不要随便以迷信观之。
  池禺闲着没事,需要人来打发时间,坐在老头对面的一张空椅子上,问,那么,老鬼,你说我这相怎么样?
  老头一反刚才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你两眼带黑,印堂有雾,两腮微凹,现在有经济方面的困难,不久有特别物体干扰,将来,将来嘛,要看你的造化了。
  嘻嘻,本老爷吓大的,胡弄两句“印堂发黑两眼无神”便是算命?张悦楷说书吗?有本事,你便预测一分钟后,你的这张桌子会不会给我掀翻在地。
  老头摇了摇头,说,小伙子,你别以为学了一两句唯物主义,便以为唯物主义是正宗。多读几本书,多几个角度想问题,多考虑一下别人为什么说你认为不对的话,你便能有所收获了。
  池禺哈哈大笑,说,难得!算命先生给我上思想品德课,你说,你也看过相了,多少钱?
  你走吧。信不信由你。不过,看你头上阴气积聚,你可要小心,轻者折寿,重者丢命。
  池禺足足用了五秒钟的时间盯着老头,老头面上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他决定不掀翻桌子,就为了人家弄碗饭吃也是不容易的。池禺发觉自己失业后,很有慈悲心。
  他摸了摸口袋,硬硬的一个小圆饼,舍不得了。他想,只剩下一块钱硬币,如果给了老头,岂不要走路回家?他站了起来,想说点生活困难今天天气哈哈哈。但老头向他摆了摆手,说,我这是赠相,不收钱。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池禺踢了一下桌脚,说,日后我发了达,一定回来向你报恩!
  鬼使神差的,他刚迈出脚,便给摔倒了。他爬了起来,把垂到地上的榕须扯断了。
  看了看老头,老头正在收拾桌子,像是撤摊了,池禺奇怪了,问,才正午呢,真怕我找城管?
  老头一言不发。
  池禺继续问,你也惹上阴气了?
  老头很快收拾完东西后,说,你是我摆摊以来遇到阴气最重的人,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我原不该为你看相的。以后,我看也得转行了,随便弄个清洁街道的工作也好,否则会连累上我。
  池禺一向乐观,但现在看见老头脸上严肃而惊慌的表情,心中不由沉了一沉。也不答话了,跳上刚停下来的公车上,返家去了。
  车上人多,他站在过道上。走了三站,车进入了郊区。池禺一直看着窗外掠过的景物,忽然发觉有一只手插进他的裤袋。他禁不住乐了,想,是哪个毛贼偷钱包走错了路,竟打起了我这空包子的主意?
  他立即把手抓向对方的手,随即转头。听到的却是一个婴儿的哭声。池禺赶忙放手。天,原来自己错把一个婴儿的脚当作小偷的手了。他很不好意思地对婴儿的母亲笑了笑,说,没吓着吧。
  婴儿的妈妈向他使了个眼色儿。池禺注意到她的身后站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可能因他的突然反应,惊得把手中的东西掉地上了。这是一款女性用的手机。池禺把身子侧着,让面前的一对母婴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他则面对着那两个男人。
  三个人同时盯着地下的手机,谁也不先拾起来。手机突然响了,倒让骤凉的车上温度又热了。
  是孩子的爸爸打来的。婴儿的妈妈说。
  池禺一边弯腰拾手机,一边提防着可能受到的攻击。他刚拿起手机时,觉察到有一只手在动了。他也不直腰,顺势把对方的腿一抱,然后往后一推一放。
  两个毛贼撞在一起。车刚好停下来落客,他们便溜下了车。
  池禺把手机交还给失主后,用手指轻轻玩着婴儿的小脚丫。婴儿“吃吃”的笑着,笑着竟流下了泪,两个眼睛定定地盯着池禺的脸。母亲用手拍了拍怀里的婴儿,可是婴儿哭得更厉害。
  池禺知趣地闪了几个位置,不让婴儿看到自己。他平时虽然不怎么照镜,可也清楚自己的尊容有时是会吓着人的。车停了下来,原来前面发生了车祸。池禺看到了路上一辆变了形的摩托车,还有一滩血迹,一个人躺着,脑袋都扁了。
  清河公墓门前这段路,这个星期已经发生三宗意外了。公车司机说。
  池禺往外张了张眼力,一个不太陡的小山岗上排满了墓碑,恐怖而壮观。他把眼光收回,看见了公墓门前贴着一张招聘启事。三个多月来,池禺看见“招聘”两个字便条件反射。他仔细地阅读着:清河公墓现招聘保安员五名,学历高中以上,身高1米70以上,身体健康,品格高尚,办事干练,退役军人优先录用。月薪1200元,粮期准,包食宿。报名截止日期:5月11日。面试地点:本公墓管理大楼二楼。
  池禺想想自己的条件,除了不是退役军人这款外,其余的都够得上。那个算命老头说我头上阴气积聚,不是预料我会在这里工作吧。池禺想。
  就算当乞丐,我都不会到坟场工作的。如果让父母知道了,肯定给骂死了。池禺下车时,用这样一句结束语斩断了一路上的矛盾。
  池禺是很需要工作,也很需要钱,他也不怕什么鬼呀坟呀,但他也得顾及父母在人前的感受。如果人家对着父母说,原来你家儿子是看坟的呀,哎,怎么不找一份好工作呢?以后还怎么找媳妇?纵使父母不羞,他也无地自容了。

[ 本帖最后由 爱情徒有虚名 于 2005-10-10 09:2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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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池禺现在居住的房子是他伯父的。他伯父没有结婚,去年过世了。去世前三个月,伯父安排了池禺为他的财产合法继承人。房子是伯父早年在竹露市工作时置下的,平时还是回到离此二十公里的山蝉村居住。池禺的父母现在也是住在山蝉村,只是因为池禺为了工作方便,才清理这所房子后,住下来的。
  房子虽然有三十余年的历史了,可室内空间宽敞,采光好,而且独门独户的,不受楼上楼下住户的干扰。池禺以前下班后,远远看到这所房子第三层楼上的围栏,心里便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回到了家。池禺随便煮了三个湿面,加两个煎蛋,吃下,迷头迷脑地睡了。大概心情不太好,虽然老是做噩梦,但睡意很浓,因此翻了一个又一个身,还是舍不得起床。直至厅里的固定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才把池禺吵醒。他原以为对方因为自己不接电话,便会自行收线,殊料并不,铃声没完没了,感觉对方没有重拨。
  我靠,是哪个短命鬼吵着本少爷的美梦!池禺睡眼惺松地爬下了床,房间内黑沉沉的。搞什么鬼呢,又要下雨了,才中午就这么黑?池禺按亮了灯,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这一觉竟然已经睡到晚上十点了。
  怪道梦中一直在找东西吃,原来这么晚了。池禺有点自嘲地说。
  他走到厅里,拿起了那一个因铃声不断而快冒烟的话筒,劈口就骂,你家死了人吗?还是有个患癌的死不断气呀?
  对方也气了,说,你池禺吧,小子,我是遨游装饰公司的人事部经理,本来看你面试时挺不错的一个人物,原来却是如此不堪!你丫继续找工去吧。本大爷不想屈就你这样的人才!
  池禺一下子懵了,他多么想低声下气地求对方原谅,可想一想,自己过分语言已经说出,给对方的印象也难以磨灭,乞求岂不是自降身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对着话筒吼,面试时,看你脸上白白净净,现在看来是因为缺乏血气,你丫别晚晚操劳过度,小心精尽人亡!你家什么样的公司,本老爷会看得上眼?本老爷进去是你公司的荣耀呢。你公司快倒闭了,你也赶早跳槽去吧,别倒下来时,给砸死了!
  对方给气得只“你你你”地嚷。池禺“啪”一声掉下了话筒。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池禺愤愤然地说,嗯,现在也只能这样说了。
  房间里的灯光轻悠悠地拉长到厅里,有一股薄薄的雾状东西在飘悬。池禺倒了一杯滚水,撕了几片生菜叶来嚼,顺便打开了电视机。播的是《魔鬼手记》,惊险恐怖电影。电话又响了。池禺这次吸取了教训,连拿话筒的动作也很温柔,喂,你好。
  对方足足过了十多秒钟也不回话。是哪个混账东西在浪费中国电信的资源?池禺重重地放下了话筒。
  到厨房里炒了一碟饭,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吃掉。正在酝酿一个响亮的饱嗝时,烦人的电话铃声又在黑暗中播放了。池禺拿起话筒,也不打招呼,只等对方开口。可对方也是一个不出声儿的。池禺对着话筒喷气,弄得自己也受不了。他笑笑,放下了话筒,说,本老爷现在睡饱吃足,就跟你玩。
  躺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看广告时,忍不住想到刚才遨游公司打来的电话。多可惜呀。池禺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有点后悔了,好不容易等到一家公司来接纳自己,却因一句冒失的话弄丢了。三个多月,跑遍了竹露市的大街小巷,比竹露市市长还清楚本市的居民习惯,池禺其实累得只能叫出一个“苦”字。
  这个身体谁喜欢谁要吧。池禺斜躺着,自言自语。人最宝贵也最痛苦的是灵魂,池禺开始把自己分为肉体与精神两方面了。一个月前,他看过一份报纸,说有一个小孩子在网上售卖他爷爷的灵魂,居然还有人愿意购买。池禺闲着无聊,展开了茶几上的一张白纸,也想来个售卖自己灵魂的广告。艾特玛托夫《一日长于百年》中有一种叫“戴希利”的法子,可以让人成为“曼库特”,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是一具听话的躯壳。但池禺不想经历这种痛苦,他此刻只想有人静静地收走他的灵魂,让他免受灵魂的煎熬。
  因为失业太久,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他在白纸上写着:本人有纯净健康之灵魂一副,基因来自远古时代的女娲氏,因污秽之身体对其产生抗拒及排斥之反应,恐浪费国家财产及暴殄天物,故今将其出售,有意者请联系本人。
  写完后,他郑重其事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并用笔涂了一下指尖,在名字上按了指印。
  池禺借着房间里传来的微弱灯光,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抓着白纸来看。他一时伤感,一时又有点得意,这日子,咋弄得这么累人呢?电影里的主人公还在寻找着第九重门的密码,他却发现自己身上毫无密码,似乎可以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主宰着。
  电话铃在这个烦躁的深夜也变得不安份,继续它今夜的第四次拜访。池禺跳了起来,午夜凶铃吗?随手抽起话筒,吼着,这里是白玉三号殡仪馆,请问你想本单位提供什么样的服务?另,本单位开设有化死人妆、代客换寿衣及灵堂布置等课程,欢迎前来咨询及学习。
  对方依然沉默。池禺则慢慢地从刚才的幽默,变为了局促的沉默了。他开始想像这个随口说出的白玉殡仪馆是不是真的存在着。对方好像没有谁在捉着话筒,可能只是一个猫呀狗呀或老鼠的误按了电话号码。话筒里突然传来了“唉”的一声,长长的,沉沉的,阴阴的,快死的样子,这一突然变化吓得池禺汗毛倒竖。声音是在离话筒两三米远的地方传来的,是一个老人,应该是躺在床上,有病。池禺头脑中马上组织了这样一幅画面。
  过了一会,话筒里传来一阵“吱吱沙沙”的锯木声,锯得很辛苦,听得出锯片的齿都快给磨掉了。池禺犯晕了,想立即丢下话筒,可又想弄清情况,于是专心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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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6:01 | 显示全部楼层
  呻吟声伴着锯木声,没规则也不成韵律,阴冷而古怪,过了约两分钟,“啪”的一声暗响,仿佛一段芋头给锯断,掉在硬地上。“芋头”一直在滚,滚话筒下,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池禺,你快遁入空门吧!
  池禺吓得整个儿蹦了起来,心跳得像怀里揣了个响亮的秒钟,耳膜里传出来隆隆的轰鸣声,眼睛所到处,电视画面里的男配角点燃了身上浸泡着的汽油,要前往人生中的乐土。话筒已失手掉下了,长长的话线从桌上垂落,像吊着一个死人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池禺才稍稍平静,他把话筒放回原处,再不敢放耳边探听对方的情况了。他原以为是对方打来的电话,不收费,不听白不听,哪料会遇到这样恐怖的事情?
  这一定是在电信局工作的林暗弄的恶作剧,看明儿,我不扒下他的皮!池禺找着了答案,心情就轻松了。
  池禺翻查了来电显示,但是对方的号码只是一忽闪便没了,根本记不住。按了几次下翻,任凭池禺旋展火眼金睛也无济于事。池禺也不找了,重拨了对方的号码,可显示也只是像一只快速驶过的飞翔船,捉不住。通了,但没人接。再拨,也没人接。林暗这小子究竟用的什么法门,奇怪。池禺有点狐疑了。
  也算池禺聪明,他左手按固话的下翻,右手按手机的摄像。20022545,他默念了一遍这组数字,回过头看时,手机上的图像成了空白,然后竟自动锁机了。娘的中国电信,就只管收钱,明天一定要找林暗作代表狠揍它一顿!
  池禺想起了中午时遇到的算命老头,莫不是真那么邪吧,让他给批中了?没有的事啦,这年头,信猫信狗也不会信神信鬼的。
  坐回沙发上,发了一会呆,记起刚刚写下的那张售卖灵魂的广告,心头一懔,想把它撕了。怪事不断,池禺不得不有所顾忌。但茶几上找不着,俯身在沙发旁边探,也找不着。什么事儿?刚才风不是太大,应该不会把纸吹走的?
  池禺打开了厅里的灯,顿时一屋的光亮,笼罩着的黑暗给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四围找了一遍,依然找不着那张纸,最后,池禺只好趴了下来,用手在沙发底摸索。沙发底出奇的冷,温度与外面起码相差了二十度,终于让他摸到了。
  池禺把纸拿了出来,有一种取胜的快乐。他展开了纸,纸的末端却明明白白地多了两个血红的字:成交!
  池禺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世。
  天呀,这两个字是不是我写的?写了,却忘了?池禺努力在回忆着。可是不管池禺如何展开想像的翅膀,他仍然记不起有写下了“成交”两字的行为。
  池禺再看了看那两字,歪歪扭扭的,像是一个刚学认字的小孩子写的。如果不是我写的,那会是谁?
  池禺脑内涌现出算命老头急急撤摊的情境,心内彷徨,那究竟是我带给他霉运,还是我带给他不幸?
  池禺并没有把售卖自身灵魂的那张广告撕掉或烧了,他仍存侥幸,以为是恶作剧,准备天亮后,拿给林暗与花亮这两小子看,让他们以奇闻的方式大笑一顿。
  睡意全无,池禺走出了露台,坐在摆放在露台上的一张转椅上。池禺居住在二楼,他喜欢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仰望星空,眺望远处的幽邃。
  栏基上放了一盆仙人掌,两盆海棠,三盆茉莉,还有石榴、玫瑰等花卉,有一株柿子,长得一米多高了,瘦瘦的。风慢悠悠地轻拂着,刮在脸上,凉丝丝的。池禺的思绪随眼光伸进了夜的心脏,空虚却实在。
  茉莉正开着一枝头的小花儿,馥郁的清香从夜空的毛孔里渗发出来,似一个温婉的女子擦过身边留下的痕迹。池禺闭着目,脑子却醒着。
  他用手机拨通了林暗的电话。这小子吵得我一夜的恐慌,我不吵他一两回,我还姓池?池禺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也就实行了。
  搞什么东东的,三更半夜打什么电话,刚才一战三,累着呢,有什么事明天说好不好。对方仿佛是从酣睡中给惊醒。
  你家伙还一战三,小心给雨淋了,就成了淋病。告诉我,你半小时前,有没有用另一个电话打我家的固话?
  没有。我有事不打你的手机,打你的固话干嘛?你呀,有了手机,就把固话撤了吧,白便宜了中国电信。
  我是怕中国电信不给你出粮,贡献来着,还好意思责怪我。你真的没有打?你发誓。
  我林暗发誓,如果我半小时前真打过你家的电话,我明儿前列腺肥肿阳痿不育!
  你这小子也不要说得那么绝,你父母会先把我给阉了的。就信你,睡去吧,好好的养精蓄锐去。
  混账东西,明儿割你的头。
  林暗,且慢,池禺想起了一件事,说,你明天帮我查一查20022545这个号码,看是哪个单位的。查出了,给我来电,我不上门骂它负责人一个狗血淋头,我难消这口气!
  知道了。你老兄拜托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挂了,你也睡吧,不要老想着是哪个MM想勾引你了,嘻嘻。
  池禺再次拨了20022545,铃声一直在响,但就是没人接听。
  弄什么鬼?池禺找工不着,还沾了一肚子怀疑,心里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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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静静地看着夜空。空寂,空虚,空明,空灵,空泛,空洞,空门。池禺的思绪立即集中到刚才那个神秘电话中的话语。让我遁入空门?那么是让我当和尚,出家为僧了?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四大皆空看破红尘。红尘虽然世俗恶秽,可红尘正因其世俗,才适合我这等凡人的。池禺转念一想,会不会对方是那个算命老头,向我告诫只有遁入空门,才能避祸免灾?
  池禺想着,又否定了自己的假设。那个老头看我一眼,便说要转行了,怎么还会泥足深陷?
  海棠宽大的叶子在风中,像情人的灰色的心瓣,摇曳、暗漠、难测高下。如果在白天,那一切便清楚了。池禺努力让自己的思想转移方向,否则他会疯掉的。然而,看到了海棠叶,他却想起了三年前那个突然消失了影踪的女朋友。
  她现在怎么了?池禺轻轻地自问。如果不是我提出分手,她不会离开,更不会像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
  越想越沉重,但愿她一切都好吧。池禺感觉眼皮很涩很重,也就借瞌睡来掩藏内心的伤痛。
  初夏的阳光蒸融掉池禺脸上的雾气。他从转椅上跳了起来,展了展手脚,顺便给盆栽浇了水。回厅里,看了一会中央台的新闻,关了电视。电话响了。他看来电显示,是自家的电话。
  有什么事吗?池禺总是以这种方式回答家人的来电。
  小禺,你找到工作了没有?如果还没找到,回家来帮我种地吧,要不,到你姐夫那里打工也行。骑驴找马,总好比白白浪费时间。这是爸爸的声音。
  池禺想,现在谁还耕种,宁可死在城市,也不赖活在农村呢。到姐夫那里工作,更是不妙,亲戚上头,谁看谁的面色,谁受谁的气呢?为了日后相见好,还是得尽量避免这种尴尬。
  怎么样?你回答一句好不好。我的烟酒钱,你可以不用担心,但你妈的胃病又犯疼了,你总得给她一点看病买药的钱。
  知道了。我找到工作了。你让妈少干点活行不行,别老是让她只知道干活,不知道吃饭。
  你道我不说她吗?她愿意听吗?她老想着多赚点钱,为你在旧地盘那里建一座房子。
  池禺心头一热,只叫得一声“ 妈”,泪水便模糊了眼睛。
  挂了电话,看显示屏,原来今天已经是5月11日了,池禺失业整整100天的日子。池禺想,最恨自己昨晚一时火爆脾气,断了新工的米路,刚才还对父亲说找到工作了,找工作真那么容易找吗?大学生也是月薪500块呢,何况我这高中生?
  蓦地,想起昨天路经清河公墓时,看到的那则招聘广告。别管它了,先干着,父亲也说了,骑驴找马总比白白浪费时间好。也就这样吧。池禺下定了决心。
  关了门,坐公车径直到了清河公墓门前。有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壮汉在岗亭内坐着。大哥,池禺向他问,广告还有效吗?
  最后一天,应该还有效,不过你是否有效却是未知数。
  大哥,怎么称呼?
  别大哥了,我不做大哥很久了。陈年事,你呢?
  哦,陈年旧事,武林昔日。好名字。池禺。请教一下,现在这里有多少位保安员?你们人事部主任都有了人选了吗?
  你小子还真会损人。我们这里现在就两位保安员,我是队长,还要招聘五名。准备分三班,每班两人,多出的一个名额弹性使用,或代替有可能当天休息的保安员。至于萧主任确定了人选没有,我不知道。你现在去问问他吧,他今天要去参加会议,迟了,我们便做不成同事了。
  走上了管理大楼二楼,池禺问一个正在清洁的阿婶,请问萧主任在哪里?
  面试保安员吧。阿婶笑微微地问。
  是呀。
  阿婶向她身后的房间指了指。池禺道了谢,然后敲响了房门。
  履历?萧主任单刀直入。
  池禺早已经复印了N份履历了,这三个多月来,他的履历网上网下当公仔纸一样派发。
  萧主任浏览了一下履历后,说,条件还合适,5月14日晚上9时来大楼进行筛选吧。
  池禺想,原来还有一重严格的考核。于是问,主任,有多少人要接受筛选?
  总共十个,淘汰一半。有信心吗?
  没有信心就不会来了。我能不能清楚一下考核的内容,好让我有所准备。
  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我信,只有信鬼,才能对死去的人心存一份敬畏之心。池禺的口才越来越了得了。
  嗯,好。萧主任笑着说,不赞,也不弹。我有个会议要去参加,那么你三天后准时来考核吧。
  我会提前到来的。池禺恭敬地回答。
  走出大门时,池禺忍不住又与陈年事罗嗦了几句。门前的黄河大道上车来车往,接近中午时的阳光像个恶毒而风骚的妇人向一切的物体贴着热脸。
  你信鬼吗?池禺用萧主任问他的话反问陈年事。
  陈年事把池禺拉近了一点,小声地说,看你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就告诉你,起初我是不信的,可是现在我是信了。
  哦?池禺知道怎么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半个月前,我值夜班,到了凌晨时分,我在瞌睡中被一种古怪的哭音惊醒。我说的是一种,而不是一个,因为这哭泣声显然不是一个人发出的,是一个集体。于是我拿着强力电筒,悄悄向哭声走近。哭声是从山岗上传出的,可我上了山岗,却找不到任何人,而哭音持续,像蛙鸣一样,伏伏起起。墓碑一排一排的,墓后种着常绿的小柏树。我怀疑是风吹过小柏树发出的声音,仔细聆听了,却不是。我确实有点毛了,正想往回撤时,两脚板虽然穿着皮鞋,却像踩在冰上,寒气侵肌渗腑。那一刻的感觉是,哭声是从脚下传上来的。我失魂掉魄一样,急匆匆走回这里,一整夜都只是哆嗦着身体,真吓人。
  那你到底见没见着鬼?池禺问。
  让人恐惧的事情通常是没有见着的。只有这样,才让人的脑袋有更加丰富的想像空间,而增加恐惧感。陈年事像是做总结一样感喟着。
  那你是没有见着鬼了。那么本星期内,公墓门前的三宗交通意外,你总看到了吧。昨天还死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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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6:31 | 显示全部楼层
  岂止是昨天,每宗交通意外都死了人,而且不止一个。自公墓开业以来,门口对出路段便事故频繁,《竹露早报》称这路段是交通黑点,司机们叫这是“夺命门”。
  你确定是因为公墓开张以后的事情吗?
  报纸上说的。司机们也是这样说。
  有点邪?
  很邪!每天都有人带着饭菜烛香来这路段祭拜。纸钱常常飘得满路都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来这里找我,看到这情况,他说恐怖。
  池禺走出大门外几米,站在黄河大道人行道上,仔细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公墓大门前右面的路段是一道千旋百转的立交桥,像一个蛛网;左面是一条宽阔的大直道,双向六车道,车流迅速。大道靠公墓一边,有一间“天堂影院”,还有两间卖杂货的商铺,然后往前是断断续续相连着的饭店,这些饭店以经营住家菜为特色,青一色以“农庄”作招徕食客的手段。农庄的生意很好,停车场内总是停满了车,节日时更是要排队入席。
  看到什么玄机了?当池禺走回岗亭内时,陈年事饶有兴致地问。
  什么玄机?你以为我是风水大师,随便给你说这是龙争虎斗格、藏凶聚煞局吗?我池禺对这种事情从来是不相信的。池禺说到这,回忆起昨夜自己的惊惶失措,一时竟想找个洞钻下去。
  你也别说,有一个自称是赖布衣的第15代传人,便说这是勾魂夺魄局,不过他也说了,只要机缘巧合,这是可以化解的,因为这主要是因为冤气积聚所致。
  陈队长,你竟然认识赖布衣的第15代传人?
  他那么说,我那么听,我也那么说给你听,信不信由你。
  除了你刚才提到的深夜哭音,公墓内还有没有其他奇怪的事情?池禺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还有一次,也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刚上班的第一天,听到骨灰楼里发出“乒乒啪啪”的声音,于是便进去看究竟,哪料刚一推开门,一撮骨灰便糊了我的眼睛,然后我感觉一队人擦着我的身体走出了门。当我睁开两眼时,连忙往外看,当时正是下午,你道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群影子飘荡着。我仰头看是不是天上飞着鸟群,但天空虚荡荡的。自从这件事后,我便偷着喝酒壮胆。陈年事说话时,面色凝重,语气轻浮,仿佛又看到了那堆影子。
  池禺开始怀疑自己的灵魂是否已经真的给出卖了。就算是卖了,好歹也要让我知道买主是谁吧?池禺想,总不能只是写上“成交”便算数,这样对卖家是太不公平了。
  一天我看不到鬼,我都不相信有这东西存在。我交了那么多钱来读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被这一两天的事情糊弄一下,我便全部推翻,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供我读书的父母?怎么对得起伟大的党呢?池禺觉得不值得。
  陈年事继续说,年业比我迟来三天,也是保安员,昨天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小心骨灰楼前的那个荷花池,我刚才在旁边走过时,感觉有几只手要把我拉向水中,我看池里,几条鱼儿离奇地死了,身体涨大了好几倍,好在我还清醒,否则很可能现在已死在荷花池中了。综合这三件事,池禺,你能不信有鬼吗?我是全信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信不信。池禺的立场开始动摇了。
  如果你想解开谜团,便要相信谜团。譬如现在已接近中午了,很快你便可看到一宗交通意外。陈年事信心十足地对着池禺说。
  不信。池禺惊奇地摇着头。
  话音刚落,一辆行驶中的轿车突然车头冒烟,然后火苗涌了出来。池禺一看这情形,马上冲了出去,对着司机大喊大叫。司机浑然不觉,但车速已慢了下来。当车停了下来时,池禺已从岗亭内拿着一个灭火哭等待着了。司机身上着了火。池禺一手把他从车窗内拉了出来,然后对着他喷干粉。
  陈年事冲了上前,一手一个把池禺与司机拖过了一边。紧接着的车辆因收掣不及,竟撞在了一起,起码有五辆车串成一堆。没过几分钟,警车声、救护车声响成一团。耀眼的太阳,竟像一个给人上了发条的闹钟。
  怎么样?陈年事问旁边的池禺。
  不可思议。池禺抹着脸上的汗水说。
  还要来清河公墓冒这险?
  为了给妈买胃药,这险要冒。
  孝顺勇敢的孩子,你比我更适合当保安队长。
  我会取代你的,你信不?
  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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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池禺嘻嘻地笑着。
  陈年事拍着池禺的肩膀说,废话少说,吃饭要紧。
  池禺也老实不客气,陪陈年事吃了一顿饭。一边吃,陈年事还在一边罗嗦着公墓的怪事。池禺却像饿鬼投胎一样,风卷残云般吃掉了面前的一份快餐。他总是吃得快,如他的性格,急性子。
  别过陈年事,池禺乘车进了竹露市市区。无所事事的,想打电话给林暗与花亮,可人家都在工作,怎么好打扰?干脆在市内流离浪荡。走过昨天那个算命老头摆摊的位置,已经看不到那张干瘦机警的面孔了。
  池禺多少有点失望,还带着些许的内疚,一来是因为算命老头之所以撤摊,完全是自己这故;二来是因为碰了一些奇怪事情后,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管迷信还是科学,池禺只要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瞎逛了几家商场,在那里避暑到傍晚五时左右,然后到公园里与一位阿伯下了一盘象棋。正在他被对手将得左支右绌时,林暗打来电话问他晚上有什么节目。池禺遇赦一样,一边说着电话一边站起,离开了棋盘,很快也离开了公园。
  当晚,林暗、花亮三兄弟在大排档酒足饭饱后,便进了一家歌舞厅疯狂。池禺把遇到的怪事向两位兄弟说了。末了,他问林暗,我昨晚让你查的那个电话号码是哪个单位的?
  正在查呢,急什么急?林暗招手让一个啤酒妹过来。
  不急咋成?这电话吓死了我体内多少快乐细胞!
  想快乐吧,你看,对面桌的那位MM身材多惹火,快乐去!
  呸!你两个色中饿鬼,一碰面,不出三句话便说到这方面了。花亮笑着说。
  呀,我们的警察同志,你遵纪守法道德感强,还知道保鲜伟大的三个代表,但不能压抑我们的性爆发。林暗喝了一口啤酒说。
  花亮前年报考了辅警,通过了,现在驻在北道街派出所。他说,关于清河公墓对出路段的频繁交通事故,确是很让人往非科学方面思考的。不过,我留意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事故中死伤者多是日本人或在日资企业工作的员工。
  今年是中国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会不会是战争中的受害者出来报复?池禺问。
  奇怪了,奇怪了,林暗拍着桌子说,我们这个国际著名的无神论者,自从昨天被一个算命老头和一轮电话的惊吓,如今已经蜕变成一个与前天的自己站在反方向上的人了。
  你林暗少拌嘴,告诉我究竟有没有查过那个电话号码?池禺问。
  查过了,电话簿上没有。竹露市的固定电话只有七位数,而且都是3和4开头,并没有2开头的。你可以重拨,通了,但又不用在号码前加0,说明不是长途电话。我半个月前清理垃圾时,发现了爷爷留下的一个电话簿,一会我回家给你查一查。林暗越说越兴奋。
  扯你的蛋去吧。你爷爷留下的电话簿?新中国第一个电话簿吗?还是旧中国第一个电话簿?池禺讪笑着说。
  民国29年的。我已联系了竹露市博物馆了,正准备捐献。博物馆的负责人也认为有珍贵的收藏价值,每天一个电话来询问呢。
  花亮也忍不住笑了,你林暗说话半真半假,不知该信哪一句方好。
  信不信我没所谓,但我们一定得相信池禺有一天会戒色断亲,然后遁入空门阿弥陀佛西去求经普渡众生。林暗抱着一个啤酒妹哈哈大笑。
  如果我遁入空门了,第一个便渡了你林暗,别教你在红尘中惹事生非、传播爱滋病菌!池禺一口仰尽了杯中的啤酒。
  那个被林暗抱着的啤酒妹努力要挣脱,但林暗借酒装疯全不当一回事。我林暗惹的这个病,都是因为你那晚不戴套!
  池禺三人一晚上嘻嘻闹闹的,尽情消耗着青春的脂肪。接近凌晨,他们还在马路上浪荡。因夜班公交车已经停开了,林暗邀池禺到他家留宿。池禺想想那天在林暗家上洗手间忘了关门,被林暗妹妹撞了进来的尴尬,连忙摆手摇头,连说不好。林暗只好极不愿意地借了自己的“老婆”给他。池禺兴高采烈地一步跨上了摩托车,正欲与两位朋友说有命明天见。林暗一手拉着他心爱的“本田125”车尾架,说,小心点,你近来印堂发黑命在旦夕,路上别给女鬼勾了魂魄。
  你的这辆老古董不害我就好了,还要动用到女鬼吗?去你的,没事儿,随便找个笔筒快乐去。
  池禺,你也真要小心,我刚才说的死伤者统计,你听明白了吗?恐怕连驾驶日本产车辆的人也会遭殃的。花亮向林暗眨着眼睛说。
  林暗,你可听明白了,花亮在诅咒我俩。他对你的车下了咒,以后便别经过黄河大道了。池禺一边扭着油门,一边说。
  一会你便经过清河公墓了,你打算怎么样。我告诉你,这是我的老婆,你可别像上次一样逞英雄飞车追贼,害得我花多少心机才修理好。你发善心吧,池禺。老婆没了一根毛发,我都会肉痛到死的。
  不跟你们说了,去了。池禺放开离合,车便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驰着。
  出了市区,过了清河立交桥,两旁的路灯笔直地排开着。池禺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放飞着林暗的本田摩托车。风渐渐加大了,在这闷热的夏日,却像是迟来的饭菜。刮起了一些细沙,会迷眼,但池禺只沉浸在飞车的感觉中。忽然,一块物体在风中卷旋着,向池禺扑来。池禺加大油门,以为可以避过,但避不了。“扑”的一声,物体包着他的面孔。脸上顿时觉得颇为凉快,物体的质地像是粗布纤维。车辆蹦跳了十几米后,池禺才慌忙中凭感觉停稳了车。
  一俟停车,他立即扯开脸上的东西。头上一盏路灯,慢腾腾地洒下呕吐物一样的光彩。池禺细看,原来竟是一顶帽子,靛青色牛仔布编成。池禺看了看,记忆深处似乎有点熟悉。帽子很新,款色应该是女孩子用的。池禺一手想把它抛开,但想想又不舍得。留着吧,失主会很焦急的。喜欢想故事的池禺,脑海中马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清秀的女孩子的脸庞,一束轻爽的头发在帽檐下披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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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7: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的一个女孩!池禺很有感慨地摇了摇头,是不可能再有的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呢?没有我,她会更幸福的。
  池禺每每想到三年前那个与女朋友分手的晚上,他的心便很压抑,好像这将是他一生最深的耻辱、最大的失败。我配不上她的。他一直这样想。长久的愧疚,戴着镣铐一样的恋爱,让他只有觉得放手,对方才能快乐,自己才能轻松。
  他没有心情哼歌了。把帽子折叠起来放进了口袋里,他明知把帽子带回家,这两三年来故作洒脱的放荡日子,也会被击打得支离破碎的,可他仍是坚持。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死死地攫住他的思想,哪怕因此而死而亡而万劫不复,他也会义无反顾。
  很久没有涌起这样的情绪了。宁愿为了爱情,为了一时的冲动,而选择永远生活在一种忧郁的状态中,或选择用死亡来凝固活着的永恒。
  快速驰过的车辆曾在他身上交织过亮光,依然留不住。池禺看了看前面,清河公墓大门便在那里,池禺启动了摩托车,继续前进,他心中蓦然翻腾着许许多多的话语,很想找一个人来倾诉。如果陈年事在保安亭内,那便吵醒他!池禺想。
  刚想把车转向公墓保安亭,黄河大道两旁的路灯居然全熄灭了。怎么回事呢?池禺心里犯嘀咕了。只是初夏,用电高峰期还未到来,这么快便实行灯火管制、错峰用电了吗?不可能的吧,电力即使有不足,也得优先让路灯亮起来,因为这关系到交通安全与偷抢案件的发生。
  四周一片漆黑,黄河大道上奇怪地竟连车辆通过的声音也听不到,更莫谈灯光了。只有风在流动,发着“霍霍”的声音,仿佛在卷动着一块厚厚的帷幔。
  池禺已失去了找陈年事聊天的兴致了,只想安全地尽快回家。摩托车在路上像一个蛤蟆一样前进着,没走几米,车灯也灭了。靠,难为林暗把这辆老爷车当神一样来侍候。池禺不禁骂了起来。“之呀”一阵阴长的暗响,似乎前面一道门被打开了。池禺感觉自己像要钻进鲨鱼口中的猎物。我刚想死,地狱之门便向我洞开了吗?池禺已身不由己地随摩托车进入了大门。
  路上依然漆黑,但隐约可感觉到有不少物体在身旁擦身而过,池禺想起身上带着一个打火机的。于是一手控制着车头,一手在口袋里摸索打火机,找不到,不知掉到哪里了。池禺现在急需光亮,迷失了方向,也就迷失了自己,这是最不可忍受的,而且现在还面临着潜藏的凶险。
  前所未有的惊惶开始在池禺的脑中蔓延,直到整个儿把他摔在濒死的恐惧中。他已经没有能力控制着托车了,因为连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否坐在车上前行。不远处一副比漆黑更黑、带蓝泛光的面孔,像一个路牌一样木立在他前进的方向。池禺仅余的意识让他伸出了手。他现在一定要停止前行,哪怕手抓着的真是一个鬼。
  越接近那副木无表情的面孔,池禺越感到头顶冰冷。这种冰冷像一支支锋利的钢针插进脑内。一刹那间,池禺怀疑他的头发都成了钢针了。他想起了口袋中的那顶帽子。火烧眉毛,且顾眼前。池禺迅速把帽子抽出、展开,戴在头上。有一种温暖油然而生,顿时让池禺清醒了许多。
  在拿帽子时,池禺才发觉打火机在同一口袋里。他急速地按着了打火机。一丁点黄豆一样的火光展现在他眼前。这便足够了。池禺高兴地说。
  纯粹是本能的反应,池禺马上把摩托车转了弯,往回走。心慌意乱的,池禺已完全失去了时间的记忆。“嘎”的一声,摩托车像是撞开了一道门,然后打火机里的气给燃尽了。
  眼前一片漆黑。然而飞快地,眼睛又亮了,池禺看见黄河大道的路灯,像骨牌效应一样自远而近地向他亮过来。
  活过来了。池禺冲口而出。
  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清河公墓大门对出路段。原来自己根本没走远。池禺想。
  把帽子摘下来,重新叠好放进口袋里。气喘顺了,头也不冷了,池禺驾驶着摩托车继续回家的行程。
  寂静的公路上,车辆开得很快。池禺也想开快点,但刚受的惊吓让他觉得一切以安全为重。前面有一个公交车站点。池禺远远的已看见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那人安静地站着,不动,像是等人。
  渐渐看清了,这是一个女孩子,身上穿着的是婚纱,头纱在她乌黑的秀发衬托下熠熠生辉。池禺虽然觉得奇怪,但他拼命按捺住好奇心。他不想再招惹麻烦了。
  他不想招惹麻烦,可麻烦还是招惹他了。那个女孩子看见池禺快到跟前,猛然拉起裙裾,抢步冲在池禺前进的方向。池禺没有办法,只好急刹。干啥呀,投胎赶早,别吓着本老爷。半夜三更的穿成这个样子,嫁鬼去吗?
  是呀,我就嫁你这个短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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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7:22 | 显示全部楼层
  疯言疯语,本老爷千秋万岁寿比南山,你才是个戴着画皮的孤魂女鬼!
  赐你千秋万岁后,与俺同葬。
  你谁呀,还赐?鬼王呀?废话少罗嗦,我现在、将来、过去也不会是你所选择的人,别呆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你怎么这么没自信?我看中了你,自然不怕为你而浪费时间。
  你认识我多久?女孩子太过浪漫是会负出沉重代价的。爱情不是一时冲动。
  我自出生以来,一直等的就是你,虽然我今晚才决定在此遇见你,并在一分钟前才与你开始说话,但这有什么所谓呢?除非你一直等的人也不是我,你也不愿意为我的幸福而配合。
  池禺从身上搜了一张名片,递给了面前的女孩子。
  女孩看也不看,有什么话直接说,我文盲,不认识字。
  我哑的,你爱看就看,不看扔了吧,反正是为了你好。
  女孩笑了,说,你终于为我好了,你开始爱上我了,好,我看,看你以后如何对我好。
  以后,你会一生感激我的。
  女孩看了看名片,一脸疑云,周运良?医生?你叫周运良?你是医生?我不喜欢姓周的,也不喜欢这样普通的名字。我们分手吧。
  池禺听了,差点要吐血。我不叫周运良,我叫池禺。
  女孩脸上又露出了快乐的神情,说,太好了,我家里有一个大鱼池,池里养了很多鱼。我最喜欢鱼了,明儿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你还是去看看那个叫周运良的人比较好,他才是能给你一生幸福的人。除了他,你找不到第二个对你更好的人了。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那我到哪里找他?顺便问问,他长得帅不帅,有没有才气,会不会体贴人,是不是选择后便只会对所选择的人忠心不二?
  关于他的人品,是没话说了,所有得过他好处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你想找他,可到竹露市人民医院。
  我,我,女孩脸上竟有赧色,你陪我去。如果他不好,我还是要你。
  你还是自己去吧,这样比较方便些,也可以与你父母一起去。
  为什么要与我父母一起去?
  周运良是竹露市有名的精神病医生,你找他是没有错的了。所以建议你与父母一起去,是为了确诊后,让你父母立即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你这条死鱼,我要宰了你,要宰你很多遍,你欺负我,我刚认识你,你便欺负我,以后还不知道你怎么折磨我。女孩说着,眼眶里竟滑出了泪水。
  池禺最怕女孩子流眼泪。女孩子流眼泪,好像错的便是他。你不是疯的,怎么会夜静更深穿着婚纱傻站着呢?
  今天,我想找一个人来结婚。傍晚,我开始站在这个车站里,原想第一个主动与我搭讪,并愿意让我坐上他的车的人,我便嫁他,可是你不知道,第一个人他额上有一个大疤,说话的声音又很大,我便放弃了;第二个与我搭讪的人,身材太短少,说话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最可气的是他一口烂牙;第三个与我搭讪的人,全身都肥,就是脸瘦,剪了一个三毛的发型,一身酒气,闻到都想呕……就这样,我越挑选,越出现奇形怪状的人。唉,咋找个人来嫁便这么困难呢?我一直挑选着,时间也过去了。无奈,只好决定,谁在今天最后一秒经过我面前的,不管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猫是狗,我都会跟定他。
  很可惜,我让你失望了,我们分手吧。池禺微笑着说。
  其实,我也不挑剔的,只要早些时候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我也会将就过去,但连这样的男人也要到最后一刻才出现,这世界的男人难道都是垃圾?
  这世界的男人都不是垃圾,都是一块块内藏着宝玉的石头,只是还没有女人愿意花时间去雕琢罢了,她们看一看,只看表面,便决定了一块石头最终只是一块石头。当岁月把宝玉磨出来后,曾经嫌弃过他的人,都会悔之不及。
  你内藏着一块宝玉吗?
  我只是一块石头。
  但你分明是一条鱼。
  我是一条石斑鱼。
  我喜欢吃石斑鱼,你介意我宰他,吃他吗?
  说你疯还不认?你继续在这里等你的如意郎君吧。我可没有心情跟你在这里浪费大好青春。
  你不要我了?
  我从来就没有要过你。
  你是说我由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难道不是吗?
  你不相信缘份?
  只有白痴才相信缘份。
  可是我相信,因此你也要相信。
  池禺觉得再跟眼前这个心智还未发育成熟的女人纠缠下去,过不了十分钟,她就会说他已经强奸了她,而她已经怀了他的种了。池禺重新启动了摩托车,正准备绝尘而去时,女孩突然伸手捏着车匙,熄了火,顺便把车匙抽了出来,放在池禺面前摇来晃去。池禺气得肺都炸了,就只差这一着未料到,便弄得自己如此张惶。
  给我?
  不给。
  别以为我不会打女人?
  你打吧,打者爱也,打即是爱,如果不爱的话,打也懒得懒打呢。
  池禺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谜团中了。他甚至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是不是刚才那个比漆黑更黑带蓝泛光的东西变的。他现在没有另外的办法来对付对方了,只好选择妥协。
  你想我怎么样?
  我想坐你的车,到你住的地方。
  为什么?
  嫁给你。
  你不后悔吗?
  只要你不后悔。
  好,那你上车吧。
  女孩果然上了车,把锁匙递给了池禺。池禺一接到车匙后,马上一手把女孩撂下了车,开车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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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7:4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了家,池禺舒舒服服地伸展着身子,坐在阳台的转椅上,看着夜里的天空。天空依然交织着繁星点点,似一个十七岁女孩子脸上的暗疮。风像从地底里卷上来,透着阴凉,也像是刚撞开的那道黄河大道上的隐伏着的门里吹拂过来,藏着阴森。
  池禺拿出那顶牛仔帽子,看着它,感到一阵阵的暖意。他有一种预感,这顶帽子刚才确实救了他一命。如果没有这顶帽子,我是不是就此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不能再回到这里了?池禺想。
  这事情的确透着古怪。有机会还得再进去看看,特别是那副木无表情的蓝黑面孔,不管它是人是鬼,都要揪它出来。太吓人了。池禺接着又想,难道真如花亮所说的,只要与日本有关的东西经过那路段,都会出事故?
  管它呢,睡吧。池禺酒气上涌,开始昏昏欲睡了。把帽子留在转椅上,他一边走回房里,一边想着那个婚纱女孩给摔在地上时,一定是大喊大叫了。切,池禺脸上露出笑意,她疯的,恨嫁恨到疯了。怎么这世界上贼多爱情疯子。没有爱情,会死吗?男人没有女人,女人没有男人,这世界便立即毁灭了吗?没有了女人,男人也可以自行繁殖的,生命像小草一样,再困难,它也会找到突破口的。
  一靠床,池禺便倒下睡死了。睡了有一个小时左右,池禺翻了一个身,隐约听到阳台上的转椅传来“吱吱嘎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坐着摇晃。风真大。池禺嗫喁着说。
  摇动转椅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声入耳,池禺已经很难入睡了。经历了几件非教科书里所能找到答案的事情,池禺再不能心安理得,总担心安全受到威胁。他起了床,走出阳台,看见转椅没有摇,声音也听不到了。看看楼下,有两个猫子在蹲着,正准备做性爱前的歌唱游戏。
  池禺你像这样疑神疑鬼,一旦真到清河公墓工作,还能不给弄得疯疯癫癫吗?天气太热,池禺索性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倒在床上又睡去了。
  过了不久,池禺被一阵杯子落地的响音惊醒了,然后是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池禺睡意正浓,想起床看究竟,其实只是意识在起床,人还赖在床上。因为有了这样的迷糊,人是睡不稳的。只过了一会,他便觉得床前站着一个人,在看着他,有时还用手来捏着他的鼻孔。可待他睁开惺松的眼睛来看时,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像这样,我会死的!池禺嘟哝着。
  厅里的电视机开了,不过声音收得很少。池禺全醒了,一手拿起床头上放着的一条铁管子,赤脚轻步跨出房门。一探头,只有电视机在亮着,厅里空无一人。池禺百思不得其解,想,难道伯父回来看旧屋?正在此时,转椅又传出了声音,不过这次的声音是不规则的,上一次是很有规则的声音。
  池禺慢慢向阳台靠近,想如果那是小贼子的话,就一定要一铁管敲断他的腿。他娘的,也太贼胆包天了,竟敢欺负到我头上!池禺看到了转椅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已露出脸来的月光洒在衣服上面,如铺了一层透明的细沙。
  那人哼起了梁静茹的《宁夏》,池禺便立着不动,入迷地听。哼完了,池禺还呆着。
  死鱼,我总是有办法来你家的。我说嫁你,你便跑不了。女孩俏皮地说。
  池禺使劲地摇了摇头,一个劲地骂自己鬼迷心窍,轻轻把铁管子放墙角处,问,你怎么能进我家里的?
  我有你家的门匙,我平时都放在门旁那块砖隙里的。女孩得意地说。
  我是问你如何找到我家?
  这有什么难,你粗鲁地把我拨地下后,我便上了另一辆摩托车尾随着你了。就算不是这样,以我的灵敏嗅觉,也是会嗅到你身上的味道的。你以为我柴情是那样好抛弃的吗?历来只有我抛弃人,没有人能抛弃得了我的。
  你叫柴情?你怎么不叫爱情?这个名字也太一般了。
  什么?你说我的名字一般?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的名字的。你,好,你,滚!
  这是谁的屋子?你是不速之客,我可以报警告你擅闯民居意图不轨。
  我爸姓吴,我当然不能跟他姓,我妈姓阙,我自然也不能跟她姓。我怎么能无情缺情呢?
  但你一定要叫情的吗?改另外的名字不成?比如吴钩、吴越,甚至吴蚣也是可以的。
  我就叫情,我生来便是为了情。我奶奶姓柴的,所以我宁愿跟她姓。
  你父母不反对?
  他们离婚了。
  离婚了就不能反对吗?
  你一定要句句顶撞我吗?找一次顺我的意思,好不好?
  池禺笑了,说,我与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顺你的意思?
  你爱我吗?
  我爱伟大领袖毛主席,我爱北京天安门,我爱中华人民共和国。
  但就是不爱我,是吗?
  池禺听她的语气渐渐的软弱下去,神情也越来越忧郁,一时竟接受不了,问,你累了吗?
  我累了。我看你的屋这么大,能不能租一层给我。我给你钱?租金多少?你说。
  池禺想,反正房子太大,太寂寥,租一层出去,赚点钱帮补一下生计也好。便说,市场价,月租金三百,水费电费闭路电视费电话费上网费,按月计。
  行。柴情抽出了一叠钞票递给池禺,数数,先租半年。
  池禺这次看走眼了,原来人家是个千金小姐,一掷万金呢。面对塞在面前的钞票,池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本来只是说来玩玩,哪料人家出手阔绰,池禺便给乱了方寸。假的吧。池禺只好这样搪塞自己的尴尬。
  狗屁。本小姐会给假钞票?我要租三楼。
  三楼不行,我放了很多杂物。租一楼吧。
  我要骑在你头上,所以我要租三楼。你也不许改住一楼,那样我便踩不到你了。
  池禺现在最恨钱,是钱让眼前这个女人反客为主改守为攻,令自己变得像个窝囊废一样。池禺没有接她的钱,说,这屋子是我的,我不租了,你过门是客,爱睡哪里便哪里,睡去吧,别烦我了。
  三楼也有一张床,池禺有时也会到那里睡的。看着柴情走上了三楼,池禺心中一阵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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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0-10 09:0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暗打来电话的时候,池禺还赖在床上听歌。林暗关心的是他的车有没有损坏。池禺说差点因他的车而到阎罗王面前签到了。林暗便说你这小子就该早死,地球是不适合你玩的。接着花亮也打来电话,问他昨晚路上有没有出事?池禺感激地说,花亮,就你好人,懂得关心我,如果你是个女的,我就会娶了你。花亮哈哈大笑,说,肯定是昨晚出事了,不过听你还有一副好嗓子,这便足够了,人只要留着一副声音可以向上奉承向下呼喝、对友关心对爱留心,肉体存在与否实在是不必介怀的。池禺“呸”了一声,说,我看你就是一条浮头鱼,死剩一张嘴。花亮说,你才是死鱼。
  提到“死鱼”,池禺蓦然记起了柴情。他一骨碌爬起了床,急急冲上了三楼,厅里没人,阳台上也没有人,房门打开,池禺进去一看,也没人,只有一套婚纱铺在床上。到哪里了呢?池禺奇怪地自问。他叫她的名字,没有听到回答。那她究竟穿的什么走呀?总不会只是穿着一身内衣走吧。池禺想,这完全有可能的,这个发神经的女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做不出?
  池禺到二楼与一楼也找了一遍,最后确认柴情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的屋了。他走出二楼阳台的时候,发觉自己晾着的一套衣裳不见了,一个晾衣架给弄弯了。池禺坐在转椅上,弯腰拾起转椅旁边的那顶牛仔帽子,帽子里藏了一丛茉莉花。昨晚一定是被柴情给拨到地下的了,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没礼貌?还摘损了我的茉莉花?池禺仔细端详着栏基处的茉莉花,却未发现被折损的部分。难道是她自己带来的?池禺有点惘然。
  初夏的早晨,看上去,一切都是新鲜的,连风也好像是刚制造出来的雪糕。楼下门铃响了,池禺从栏基处往下张了张,没看到人的身影,可门铃却还是不住的响。是谁呀?池禺问。没有人回答。铃还在响。
  肯定是柴情又在恶作剧了。不知遇什么衰运了,碰上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说傻不傻,说痴不痴。池禺一边走下楼,一边嘟哝。
  从门孔往外看,看不到人。柴情,你玩什么玩,累不累?池禺大声喊。
  依然听不到回答。
  懒得跟你玩,小孩子一样。池禺来气了。
  欲转身上楼的时候,门铃又响了,池禺一脚踢在门板上,嚷什么?进鬼门关还要这么急切!
  一手拉开了门,池禺看到了一个女子,条条散溢着茉莉花芳香的头发自然地垂着,直及胸部,双眉如黛,睛如秋水,身材窈窕,光采动人。好半天,池禺都没反应过来。李愁予。池禺几乎是震颤着喊出这个名字。
  是你愁予,你让我忧愁。面前的女子带着几分幽怨几分责怪几分疲惫。
  三年了,你到哪里了?我找你不着,你到哪里了?你不用因为避开我,而离开我的视线,你到哪里了?你到哪里了?
  我到哪里重要吗?只要你心里一直有我,我在哪里有什么所谓?
  是的,距离不会成为阻隔的。池禺自问他一直从未放开过她,你像颗小麦,虽然躲藏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里,但总在想方设法萌芽、成长,在我的胸腔长出一田麦穗。
  但你三年前,抛弃了我,让我像个被风吹落的蒲公英,不知何所依归?你不觉得残忍吗?
  是的,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觉得残忍,可惜我在此前,却一直认为是一种合适的办法,对你的幸福的必须手段。
  我的幸福是什么?是你所能单个猜想的吗?你不了解我,你仍然不懂我,你以为这样对我好,其实,这样只对你好,你认为自己付出了,你是伟大的,是吗?你太自私了。
  是的,是我自私了。我错了,但我从未觉得自己伟大。这是两败俱伤的后果。我知错的时候,你到哪里了呢?我再找不着你了。
  你,只有你,才是我的幸福,你竟然不明白,你竟然不明白。难道我还不够好,还不能配得上你吗?
  是我配不上你。
  李愁予苦笑一声,说,我们以前好像就像现在一样,隔着一条门槛在谈恋爱,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始终进不了一个门。这是命。没有办法挽回的了。
  池禺听到对方说不可挽回时,心里一阵阵绞痛,肉像被一群狼一口一口地撕咬掉。他一直盼望着可以补救,但如今重遇昔日恋人了,得到的回答竟是“没有办法挽回了”。这比死更难受。
  为什么?我爱你。池禺看着李愁予的秀发,想起了往日趁她熟睡时,偷偷剪下她一束发丝的情形。那束发丝,在他们分手的那天,池禺塞回给了李愁予。
  现在说,已经迟了。难道你不觉得已经迟了吗?
  池禺听了前一句,再次绝望了,但后一句,让他觉得还有几成机会。不迟的,他说,好事多磨,幸福总是要经过一些挫折才显珍贵,否则便不懂得珍惜了。
  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我浑浑噩噩,无处安栖。
  你到我这里住吧。
  你住二楼?李愁予侧着头问,嘴边流着潺潺溪水样的微笑,我要住一楼,每天看着你进出,把你托着,让你飞。我知道只有你飞起来,我才能学会飞。
  池禺开心地笑了。好,好,好。我们一起飞。他张开两手,碰得门板乱响。
  唉呀。李愁予惊叫一声。
  池禺看着李愁予的手从门缝里抽出来,深深地悔恨自己动作太大了。
  李愁予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腕,说,没事,门夹了,我去包扎一下。
  我陪你到医院。池禺紧张地说。
  什么大事,要到医院?李愁予说完,上了二楼,进了池禺的睡房,顺便关了门。
  没过多久,李愁予打开了门,笑盈盈地说,好了。
  好了?池禺问。他看见李愁予的左用腕处套着一个粉红色的护腕。
  记得吗?
  记得,这是四年前,我们打羽毛球时,你说有一款护腕很漂亮,希望下一次打羽毛球时能戴上,我立刻买给你的。
  你送给我的,我都留着。
  我想看你伤成怎么样?你怎么不让我看?
  如果你想看,你就得让我开怀地大笑七次。你抛弃了我后,我整整哭了七天,因此,你必须要哄我笑七次。我围绕着伤口放了七样东西,你每令我笑一次,便可解除一样物件。这公平吗?
  公平。我情愿一生让你开怀大笑。
  七次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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