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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塔——作者: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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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3: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只觉得心脏一直在加速跳动着,越来越快,每过一秒钟,我就觉得天似乎要塌下来一点。我一直搓着手,手心上全是汗。想着刚才被我摔停的手表,我不由得心里一万个自责,想到这里,终于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崔哥发了条短信:“崔哥,小蓓嘴里的毛巾你千万塞好了,这一晚上都别拿出来!”
  
  过了没几秒,一条短信回过来:“她在睡着,现在没事。”
  
  雨终于停下来了,雨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摇动,我把车窗摇下来往外一望,半个月亮出来了,外面稍微有了些光亮。我左右打量一番,看到的都是些间隔着的低矮的黑影,我心里寻思着,这应该就是那些小平房了,这里距离目的地应该不太远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出租车小心地越过一片坑坑洼洼的地方后,停在了一条窄窄的小路边上。
  
  “到了。”司机手刹也不拉,像是要随时跑掉似的。
  
  我们交钱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出我们的东西。出租车掉了个头,一溜烟地跑了。我们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终于看清楚,路两旁果然都是些低矮的小房子,没有一处透着光亮,再往前,是茫茫两大片平整低矮的黑影,铺在道路两旁。
  
  “只剩小蓓一个了是不是?”小川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没说话。
  
  “快点吧……我找找方向……哎!他妈的!”老于突然一拍大腿,“忘买手电了!”


  我们三个同时一愣。
  
  “得了得了……走吧。”老于一叹气,“拿这破手机照这么大地方,有没有都是一个样。”
  
  小川抬头看了看四周,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上回咱们的车也是在这停的。”
  
  “对。”老于说,“再往前走就是庄稼地和果园,再往前就是那座山……咱们把雨衣都脱了吧,这破雨衣不透气,一穿一身汗。”
  
  我们三个把雨衣揉成一团,也顾不得太多,直接就塞在塑料桶里,和那白色的包裹放在一起。
  
  我提着桶,小川拿着铁锨,老于掏出那块要命的手表,小心翼翼地掌在手心,在前面领路。
  
  乡下的半夜漆黑一团,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足以压抑得人的神经走向胡思乱想的极端。头上的半个月亮在稀薄的云层里朦胧穿梭着,寸步不离地冷眼盯着我们往前走。我简直不敢四处张望,只贴着他俩快步往前赶。
  
  慢慢地我也认出了方向,老于说的对,前面被小路分列两旁的,正是庄稼地和果园。脚下的那条窄窄的黄泥路,正是我们上回走过的,只是这回因为下雨变得泥泞不堪,没等走几步,我们三个的鞋全都烂在泥里了。
  
  我们三个把脚下的泥踩得“啪啪”飞溅,路越来越熟,我们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前进,三人都累得直喘。小川突然停住,俯下身子抵着两膝气喘吁吁地说:“不行了不行了……累……累死了!快把这些吃的消灭了,带着走太沉了!”
  
  说着他扔给我们一人一瓶水,还有几个小面包,我们边走边吃了,身上轻了许多,肚子里也有了点底,抬头看看那坟山,几乎是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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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边这边,我记得路。”小川拿铁锨一指,领我们绕着山脚往一个方向走去。
  
  那山不大,我们用了十几分钟就转过了大半个山脚,眼见着山体的形状越来越奇怪,前面似乎再没有山脚的延伸,我意识到,之前看到的那形同一刀切的崖壁就快到了。果不其然,没过五分钟,山脚终于在我们前方中断,往旁边那山体一看,正是黑蒙蒙一大片垂直的崖壁。
  
  “对了对了,就是这,再往这边。”小川继续领路。
  
  我们又转过方向,顺着那崖壁一直往前走。渐渐地,有潺潺的水声依稀传进我的耳朵,那水声在黑暗中好似显得分外冰冷,一直流到我心里去。我们就循着那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
  
  水流声逐渐清晰起来,没多久,我们又转过一个山角,一条黑沉沉的河带突然横在我们眼前,水面上映着半个皱巴巴的黄色的月亮。就是这里了。
  
  “下了场雨,好像这河变宽了。”小川说。
  
  “是。”老于说,“上次具体位置在哪还记不记得了?我还真有点忘了。”
  
  我说:“这河是从上游慢慢向下游加宽的,上回咱们挖的那个地方,大概就是一丈多宽,今天水大概涨了那么几尺,咱们就在一丈五左右的宽度找找。”
  
  “有道理有道理,那咱们赶快的吧。”一边说着,我们就一边加快脚步,沿河往前走去。


  那条河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在黑暗中一眼望不到头。我们只能一边走,一边看见身旁的河道越来越宽,河心越发显出一种深不可测的墨色。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河水快有一丈宽了,我们三个小心打量着河水周围的景物,希望能找到些什么记忆中的参照,可是周围黑茫一片,实在是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摸黑继续走了几分钟,身边的河水终于有了一丈三四尺宽的样子。
  
  “好像差不多了,下水趟着走吧。”老于说。
  
  我们三个就在岸边脱了鞋袜扔进桶里,挽起裤腿又抖了抖腿脚,然后先后踩进河里去。河水乌黑冰凉,随着我的步步惊心,慢慢没过我的脚掌和脚踝,又顺着小腿一直舔到膝盖的周围,好像从我腿上的无数毛孔,一丝一丝渗到皮下去。
  
  水没到大腿附近的时候,刚好到了河心。我把水桶放在水上漂着,扶着桶跟在他俩后面。小川把铁锨抵在河土里,推着铁锨慢慢往前顶着走,河底的淤泥应该有不少被翻了起来,但是我们一点都看不到。
  
  我们生怕错过什么,于是就着头顶那点冷清的月光,俯下身子贴着水面行走,希望可以看到什么。但是水里除了依稀可见到我们几条白花花的小腿外,其他的一概是黑色的。
  
  小川的铁锨不时能碰到点什么东西停下来,我们都满心希望找到了,可一番敲打过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
  
  腿脚待在水里太久了,我渐渐觉得身上也跟着泛起一阵凉意,于是不禁打了个哆嗦。我就这那阵哆嗦,条件反射似的朝四周看了看,只朦朦胧胧看见河两岸杂草丛生,那些草木就像是守灵的人一样,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候,小川的铁锨又“咚”地一下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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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4:3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川照例用铁锨绕着那东西画着形状,结果发现越划形状越大,而且是笔直的一条线。
  
  “有了有了!”小川的声音兴奋而紧张。
  
  我和老于站在小川的相对一侧,手脚并用扒开脚底下的河泥,没过多久,那阵熟悉的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又一次印上了我的脚掌。
  
  河泥清光之后,一块粗糙的厚重石板横在脚底下。
  
  水香……我们又要见面了……你的孩子我们带来了……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想完自己心里一阵发寒。
  
  “别愣着啊!快上手!”他俩喊我。我一看,他俩已经把胳膊埋在水里了。
  
  “等一下,我去把桶放岸上。”我提着水桶往岸上走。
  
  “哎对了,把我俩手机都放上去,再拿一件雨衣过来装东西。”老于喊我。
  
  我接过他们俩的手机,到了岸上连同我的手机一起放在桶里,然后从里面抓起一件雨衣又跳回河里,一直跑到他俩旁边,蹲进水里。
  
  “这回就咱们三个人,得加点劲儿。”小川喊,“准备好!来!一——二——三!”
  
  我们三个大喝一声,从同一个方向扳那石板,可石板太重,只轻轻歇出一道缝来,转眼又重新合上了。
  
  “这样不行!这样,我俩扳,扳开缝你就把铁锨塞到缝里去,然后再撬!”小川从河里捞出铁锨递给我。
  
  “好好!”我接过铁锨,“来来!准备!一——二——三!”
  
  他俩往后猛地一扳,同时我用铁锨抵着那石板往前一拱,一瞬间一道石缝露了出来,我就势把铁锨往缝里一塞,铁锨头就刚好嵌了进去。然后他俩一松手,铁锨头被夹谑謇铩?br>  
  “怎么样?!”他俩跳过来。
  
  我把铁锨把往下一压,再慢慢往旁边一转,那道缝就大了一些,接着我又把铁锨头尾转过来,把铁锨把手一端塞进缝里,用力又是一翘,这下石板终于被撬起来了一定高度。
  
  “快扳快扳!”我喊。
  
  老于和小川见状赶紧上手,连拉带拖把石板横到一边去。
  
  水香的骨头又一次浮了起来,白花花的在黑水上荡漾着。
  
  “雨衣呢?!快装!别漏了!”老于一边大喊一边把几条骨头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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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4:4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挡在那棺材靠下游的地方,用大腿挡住往下漂的骨头,然后迅速拎起湿漉漉的雨衣,把拉链拉死,然后把两袖和雨衣靠头的地方打上结,这样雨衣就成了一个麻袋。接着我一阵手忙脚乱,把贴在大腿上的骨头见一个往里扔一个,这时候的我们几个早已经顾不上怕不怕了,见到水面上漂着白的就往雨衣里扔,全然忘了手不手感,好在那些骨头也都是可以漂起来的,我们一阵大汗后终于把所有骨头都装在雨衣里。
  
  我望了望那棺材里,漆黑一片,应该是什么也没有了。
  
  老于还是不放心,自己又往河的下游趟了十几米,看看河面上确实没东西了这才放心,抬腿迈步上了岸。
  
  这时候我和小川也上了岸,我们三个围到塑料桶旁边,各自拣出自己的手机揣好了,然后老于把装着骨头的雨衣上扎的几个口紧了紧,然后缠成个包裹形状,也塞进桶里。但是这时候发现桶塞不下了,正好多出两件雨衣来。我一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老于的。我一想这雨衣和那死孩子放在一起,就顿时不想要了。
  
  “我的那件扔了吧,不要了。”我说。
  
  “我也不要了。”老于摸了摸衣服的兜,里面没什么东西,然后他一挥手,两件雨衣就顺着河水漂走了。
  
  桶刚好满了,里面是两个人的骨头,我一想起来就两手发软。老于提了一提,嘴里自言自语一句:“还挺沉的……快走吧!”
  
  快走吧……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这荒山野岭的,我们怎么回去?!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脑子里登时就是一片空白。
  
  他俩同时也反应过来这个事儿,小川脱口而出:“完了完了!”
  
  “妈的!我都忘了还要回去这回事!”老于使劲捶着自己脑袋大叫,“快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我们三个边喊边发疯似的往来路跑,身边的草被我们带得“簌簌”直响。小川身体胖跑不快,老于抱着个水桶更是跑得气喘吁吁,于是我就和老于交替抱着桶跑。但我们几个毕竟这几天体力消耗太大,狂奔了不过十几分钟,跑到来时的那片庄稼地的边缘,就再也跑不动了。
  
  小川两腿一瘫跪在了泥路中间,气喘如牛,我也是口干舌燥,嗓子里好像冒出火来。
  
  “还有没有水了?”我问他俩。
  
  小川低着头无力地摇了一摇,老于开始在身上到处摸,他摸到裤兜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匆忙把手伸了进去。我以为他找到水了,欣喜万分地凑过去准备喝一口。谁知道他拿出来的却是水香那块手表,我正要问他拿这个干什么,结果我看到老于的脸在那块表前愣住了,我侧耳一听——表又走了!
  
  老于慢慢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水桶,又慢慢转头看我,哆哆嗦嗦地说:“这是最……最后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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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子结成了冰碴子。
  
  “你是怎……怎么弄走的?”我问。
  
  “我没动……一点没动。”老于两眼茫然,然后痛苦地站起来,“我拿出来就发现走了……”
  
  我接过表来,拿出手机对着照了一下,只见表盘玻璃只剩下几个碎碴儿,秒针和分针都不见了,剩下的那根时针几乎是静止不动。我把表放到耳边,它真的在响,每秒一响,非常规律,就和之前每次的声音一样!
  
  我拿出手表一看,已经三点多了,我心头往下一沉,眼前一黑,感觉不到多少希望的光亮了。
  
  “快起来!快起来!”老于在一旁拉起小川大喊,“咱们得赶快走出去!再停小蓓就完了!”
  
  小川拍拍膝盖上的烂泥站起来,我们三个又继续往前走,不过这回我们真的跑不动了,甚至连走也走不快了,路两边黑压压的庄稼似乎望也望不到尽头,一路平整地往前延伸。脚下的黄泥路泥泞不堪,每一脚踩下去都需要些力气拔起来,黄泥几乎要把我们三个的鞋灌满了。
  
  我一边用力拔脚走着,一边往前头看,心里希望能突然看见个车灯亮起来,到时候一定跑过去,司机要多少钱都行!但是——前面什么光都没有亮起来,我的信心在一步一步中慢慢消耗。
  
  我的鞋里全是泥,我索性把鞋脱了下来,袜子扔了,手提着鞋,光脚往前走,泥路上印下我的一排脚印。看着自己的脚印我突然想了起来,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在这黄泥路上,印着很多自行车的车轮印——这周围一定有人家里有自行车!
  
  想到这,我兴奋地把想法告诉了老于和小川,他们也同时激动起来,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老于说:“前面就有人家了!快走快走!争取借辆自行车出来!”


  我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泥路上小跑,庄稼地和果园一点一点地地被我们甩在后面,不知道耗了多久,前面终于有了些高一点的黑影子——“房子!”我激动地大叫着。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几户农舍外面,每户农舍之间离得有些距离,我们挨家走过去,绕着篱笆桩扒着往里看,居然在第二还是第三户的农家院里真的看到辆自行车,就倚着篱笆停着,最让我们兴奋的是,连锁都没锁!
  
  “干脆别借了!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借!直接拿走算了!给他们留点钱就行!”老于说。
  
  “行!我来,你们帮忙!”小川低声说。
  
  小川边说边把手伸进篱笆之间的缝里,握住自行车的两角掂了几下,觉得没问题了以后,他又运了口气,蹲下来两腿使劲一蹬地,手往上一送,那自行车就随着他的两手升到半空了。小川把手慢慢抬高过了头顶以后,又把整个胳膊全伸进篱笆缝里,然后朝自己的方向弯过来,这样半个自行车就越过篱笆,悬在我们头顶了。
  
  “快快快!我坚持不住了!”小川急促地喊。
  
  我和老于一起上手,把自行车接下来,小川这才把手从篱笆缝里抽出来,累得直喘。
  
  然后我们三个匆忙凑了不到200块钱,拣了个塑料带包好了,里面放块石头,朝院子里扔进去。然后我们三个推着车,撒腿就跑开了。
  
  “谁会骑车?”小川边跑边低声问。
  
  “我不会!谢飞会吧?”老于转头看我。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这三个里面,真的就我一个会骑车的。我那兴奋劲儿一下子就被另一种情绪替代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会我要自己去水香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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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5:0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俩一起看我,看得我一阵发慌,我突然想退缩了,但我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于和小川一起凑了过来,一下子抱住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一瞬间我觉得有点凄凉,有点要落泪的感觉了。
  
  “过了今天就好了。”老于在我背上紧了紧胳膊,“你走后我俩想办法赶紧赶过去。”
  
  “一会就先靠你了。”小川拍拍我,然后说,“带好手机!有事电话联系!”
  
  我点了点头,摸摸裤兜里,钱不够了,他们把钱匀给我一些。老于又说:“把那块表揣好了,别忘了一会儿都埋在一起。”我点了点头,摸了摸裤兜,表还在,我把那水桶放到车前的小筐里,然后穿上鞋蹬上车子,冲他们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小心点——”他们的声音响在我脑后然后瞬间消失,我一个人穿行在静悄悄的路上,突然觉得阵阵恐惧和孤独。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骑到哪个方向,因为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要记路。但我知道往南面的大方向总是应该没错,而且我只拣大路骑,因为我知道通大路的地方才更可能有车经过,于是我就逢着大路就拐上去,不知道绕了多少弯路。
  
  刚开始我是头脑发热的,一股脑儿地往前蹬,但蹬着蹬着发现自己腿力不足了,于是只好下来推一段骑一段。夜色好像越来越黑了,我知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快来了,我突然想起家中熟睡的爸妈和冰箱里的饭菜,另一边又突然想起嘴里塞着毛巾的小蓓和两眼通红的崔哥,突然一瞬间觉得百感交际,两行热泪涌了上来。
  
  我咬了咬牙,好像突然有了无穷力量,纵身上了车,在黑漆漆的路面上一路狂蹬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发现有路灯在前面亮起来了,我一阵兴奋,赶紧又加快速度往前赶,见着大路就拐上去,果然没过多久,又听见车跑动的声音。我顺着声音骑过去,只见是某条线路汽车的终点站,站牌旁边刚好停着两辆闲着的出租车。我一阵狂喜,一捏手把刹住车跳了下来,把车一扔,拎着那桶就跑了过去。
  
  “师傅,去鲁迅路。”我跑过去说,“帮我把后备箱打开。”


  司机把后备箱打开,我把水桶放好。上了车后,我的心渐渐平静了一些。
  
  “鲁迅路哪?”司机问我。
  
  “恩……那儿有个图书馆知道吧?就那附近。”我说。
  
  “哦。”司机不紧不慢开着。
  
  “师傅能不能开快点,我有点急事。”我说。
  
  出租车加足马力朝前开去,一盏盏路灯在眼前一晃而过,在我的眼底留下一道道橘红色的残像——我突然发现自己看东西已经产生了视觉上的迟滞,脑子也已经迷迷糊糊了。我坐在车前排,随着车一晃一晃地,感受着这段时间以来少有的舒坦……
  
  “到了,哎,到了。”司机把我推醒了,“怎么啦?着啦?”
  
  我张开眼:“这在哪?”
  
  “这不鲁迅路的那个图书馆么?你说的地方在哪?”
  
  “哦哦!”我一下子抖擞起来,“行了,就这,可以了。”说完我就交钱下了车,把后面的水桶提了出来。
  
  车转眼就开走了,路面上静得让人发慌,我看看手机,居然已经五点多了。我提着桶又往回走,一抬眼,远远就望见那座房子了——刚才的那一切舒坦感觉一瞬间全都蒸发干净了,又一阵毛簌簌的感觉爬上我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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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5:22 | 显示全部楼层
每接近一步,我就感觉心脏被人往上拽了一点,等我终于走到那座房子外的院门口时,我觉得我的心脏把嗓子眼儿堵死了。
  
  我就站在院子门口,正对着那两扇深红色的大门犹豫着,手脚冰凉的,裤子上的水也没干,早晨起了一点小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候,我兜里的手机响了。
  
  轻轻的铃声把我浑身振得一哆嗦,我把桶放下来,摸索着把手机掏出来——是老于。
  
  “到哪了?”他问。
  
  “门口……水香家门口。”
  
  “真难为你了兄弟!我们已经走出去那片地方了,在四处找车!你怎么样?埋了吗已经?”
  
  “还没……”我边说微微发抖。
  
  “你要是实在害怕就等我们……但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啊!真是急死人!对了对了,那表还走呢吧?!”
  
  我另一只手把表掏出来:“还走……”
  
  “离成功就差一步了兄弟!但我和小川现在真的帮不上你!真是太对不住你了!”
  
  “没事……没时间了,不说了,我要进去了。”
  
  我挂掉电话,看看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到了。
  
  离成功就差一步了……我深深吸了口气,一边念着老于这句话,一边趁着夜色大步走进院子里。


  夜色压得我有些胸闷,院子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我拨过齐腰高的一丛丛杂草,来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树冠参天,我左右看了看,只有这处最合适了。
  
  我把桶放下,突然后悔没把铁锨一起带过来,于是我又跑了出去,在十几米开外的建筑工地外面拣了一小根钢筋条。我就拿着那根钢筋条回到院子里,一下一下用力掘着树下的土。
  
  不知道掘了多久,我总算挖出一个直径一尺、深度两尺的土坑来。我扔下钢筋条,打开桶里的雨衣,小心地拆开一个口,一股难闻的气味冒了出来,我顾不上许多,憋住气,顺着这个口把水香的骨头都倒进坑里去,那光溜溜的头骨正好落在最上面,两只窟窿朝天。我咬咬牙不去看它,把雨衣放在一边,又把老于的衣服包裹拿出来,小心拆开,把里面的东西慢慢倒了进去,最后那个拳头大小的头骨也骨碌碌滚进了坑里。说来奇怪,那大小两个头骨,我碰都没碰一下,却竟刚好紧紧挨在了一起。
  
  我心中满含敬畏地默念“入土为安”四个字,然后一把一把把土填上,不敢多看,土快填满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有块手表,于是又把手表掏了出来。
  
  掏表的时候我仍心怀一丝忐忑,终于在拿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它“嚓嚓嚓嚓”的响声,这一刻,我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我把表也放进坑里,口中又继续默念“入土为安”,把土一把一把推上,那表两下就不见了。
  
  抬头看看天,我发现东边已经开始泛白了,最黑暗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了。我长长地呼了口气,正准备把土压平然后离开。
  
  可谁知就在这时候,土底下突然传出“啪嚓”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在里面爆裂开来,而随着那一声响动,土坑表面有零星的几块泥土弹了起来,溅到了我脸上,打得我脸上生疼。
  
  我推土的那两只手当时就僵硬在土堆上,接着两腿一软就翻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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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5:37 | 显示全部楼层
听那声音——是表碎了!一定是表碎了!
  
  当我想到这点的时候,我脑子里一下子出现崔哥的嚎啕大哭声,震得我脑子“嗡嗡”一片。我不知道我再应该做什么,是不是做什么都没用了?这时我又突然想立刻挖开土堆看看,想确认是不是表真的碎了,但又转念一想,水香已经入土,现在再挖开她的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我就这样坐在地上,和自己僵持了几分钟,两手麻木地硬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这时我突然想到要给崔哥打个电话。
  
  我拿出电话来,找到崔哥的号码,却又开始犹豫了——我真的害怕听到那个消息。
  
  于是我又一转念,把电话拨给了老于。几声盲音过后,他接了起来。
  
  “老于……”
  
  “怎么样怎么样?!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我俩打到车了!你还在鲁迅路吗?我俩现在就打车过去啊!”
  
  “我埋完了……”
  
  “完了?真有你的啊!太好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老于……”
  
  “你怎么了?感觉不对劲?出什么事了么?!”
  
  “你能不能问问崔哥……小蓓怎么样了。现在就问,说实话……我不敢打这个电话。”
  
  “好好!我现在就打!你就站那院子门口等我们啊,我们马上就到了!见面细说!”


  我心头一团乱麻,慢慢挪起身来,两手空空地往院子门口走去。路上还是没几个人,不过天已经渐渐放亮了。一阵疲惫感由内而外地席卷上来,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谢飞,你干啥呢?”小川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晃。
  
  原来我刚才又睡着了。
  
  “放心吧!小蓓没事了!”老于兴奋地说,“刚才我打电话给崔哥了,告诉他事情解决了,崔哥都快乐疯了,他说今天说什么也要请咱们三个好好搓一顿,哈哈,我觉得这还差不多!”
  
  “小蓓没事了?”我一点高兴不起来,盯着老于的眼睛问。
  
  “就是身上的病还没好,还是煞白的……不过这哪能一下子好啊,先保住命就行了,身体以后慢慢恢复了。”老于说。
  
  “就是就是。”小川插嘴说,“谢飞,快想想啊,咱们去哪宰崔哥啊?这顿可不能轻宰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了!”
  
  看着他们的高兴劲儿,我把想说的话吞了下去,心里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我想太多了。
  
  “现在……几点了我看看……”我拿出手机,“七点多了,咱们去哪?”
  
  “崔哥说小蓓她爸妈七点半出门上班,咱们现在出发去她家刚刚好,到了那儿,咱们先休息休息,然后一起出去吃饭。”
  
  “走走走!”小川一把把我拉起来。
  
  我站起身来,被小川和老于搀着走,虽然满脑子都是迷糊的,但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我还是在担心会发生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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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蓓家就在友好广场附近,离鲁迅路不远,我们决定走着过去,顺便在路上耗点时间,免得在小蓓家门口堵到她去上班的父母,又让我们觉得不好意思。
  
  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中我的情绪也被他们感染了。一大清早,三个人几乎是疯疯癫癫着往前走,肆无忌惮地大笑,好像这连续多少天的阴霾心情,都一路走一路扔在大街上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了小蓓家。到前我们打了个电话,确认小蓓父母确实已经上班去了。我们刚上六楼还没敲门,崔哥就把门打开了,看来是站在门口有一阵儿了。
  
  崔哥上来就把我们抱住了,我们哥儿四个紧紧抱在一团,崔哥一边抱着就一边哭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搞得我们几个都很伤感。
  
  一番安慰后,小川又第一个开始说笑:“你看看你看看,叫你请吃顿饭你就开始哭!你说你还有没有出息了!”
  
  然后老于在旁边冲我和小川装作悄悄话似的说了句:“对啊对啊,怪不得人家小蓓不要他。”
  
  一句话弄得崔哥有些尴尬,他挠挠头皮把我们推了进来。
  
  “小蓓怎么样了?”我见小蓓半天没出来,有些担心地问。


  “哦!她在里面洗澡,这都多少天没敢洗澡了……一会儿你们也赶紧洗洗吧,我看身上都挺脏的。”
  
  “先给点吃的喝的吧,别一会儿洗着洗着晕过去了。”小川朝崔哥嚷嚷。
  
  崔哥先拿来两盒牛奶,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又拿来些早点,我们几个狼吞虎咽地分了吃了。
  
  又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的水声没有了,看样子应该是洗完了,紧接着没过多久,小蓓穿着睡衣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小蓓冲我们走过来,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但她似乎这时候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脸上有些尴尬——可以说,我们做了这么多,全是为了她。
  
  小川开始和小蓓开起玩笑,但我并没有听进去他们说的什么,我看了看小蓓露在外面的苍白无血色的手和脸,心头又开始沉甸甸起来。
  
  “你们先聊着哈,我给你们冲咖啡去。”小蓓一转身走了,我猛地看到她的脖子后面有一大块深色的东西——就像尸斑。
  
  我一激动,一口牛奶差点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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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5 14:0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洗澡洗澡!我先洗!”小川一边嚷嚷着一边冲进卫生间。
  
  “一起洗吧!我不能再多等一秒了!”老于说着也站起来,往卫生间里跑。
  
  我正好想跟他们说些什么,于是也站了起来,开了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
  
  小川已经脱好了衣服在调水温,老于在不紧不慢地脱衣服。
  
  我边脱衣服边低声说:“哎……跟你们说个事……可能崔哥不爱听,我只能跟你们说说……”
  
  “怎么了?”他俩转头看我。
  
  “刚才我发现小蓓……”
  
  正说到这,我上衣的内侧口袋里突然掉出个东西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我低头一看,浑身猛地一哆嗦,差点儿把手机扔了——那竟是水香的日记本!
  
  我愣住了,他俩一瞬间也愣住了。谁都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东西!
  
  “没……没埋?”小川说。
  
  “忘……忘了……”


  “应该没事儿吧……”过了几秒老于说,“水香要的是孩子,又不是要日记……是不是?”
  
  我站在原地战战兢兢地发抖,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刚才要说的就是这个?”老于又问。
  
  “不……不是。”我说,“日记这个我一直没想到……我刚才想说的是……刚才我看见小蓓的脖子后边……有块挺大的尸斑一样的东西……你们之前见过么?”
  
  “尸斑?!真的假的?”小川低声惊呼。
  
  “不知道……只是看起来很像,浮尸的那种尸斑……”我说。
  
  老于顿了一顿,然后说:“这样……咱们先洗了澡,然后找个借口,先出去把日记去埋了,然后再回来吃饭,好不好?”
  
  “行。”我和小川满腹心事地点点头,然后轮流用喷头冲着身子。喷头的水已经很热了,有点烫皮,但我分明觉得一股寒气憋在我的心里散出不去……
  
  这时候我听到外面一阵windows启动声音,又过了一会儿,一阵音乐声响了起来。
  
  老于突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问我:“哎?谢飞……崔哥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说……小蓓之前的那个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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