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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塔——作者: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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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四十七
  
  “水香!”我们三个一起喊起来。
  
  当我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瞬时被一股能量击中了。我们三个你看我,我看你,面色同时变得凝重起来。
  
  我摸了摸裤兜里的表,还在“嚓嚓嚓嚓”走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好象能震得我的手指麻酥酥的。
  
  “不能耽误时间……进去吧……”老于咬了咬牙说。
  
  小川脸上的汗淌下来了,他一个劲儿舔嘴唇,不住地上下打量身旁的小楼,站着没动弹。
  
  我张了张嘴,很想告诉他们以前这楼里发生过的事,但话到嘴边又立刻止住了——我如果真说了,他们可能就不进去了,这样一来事情就要耽误了,如果事情真的耽误了,谁也不知道能发生些什么。
  
  “没时间耽误了……进去吧……”我重复老于的话,同时在心头暗自念叨——我们现在要为你做事……你不会难为我们吧?
  
  只觉得心头好似压了一盘大石,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老于和小川心里也绝不会轻松,但他们不知道这楼过去的古怪,我这心头一定是最沉的。
  
  老于迈步上了三级石阶,就来到了那扇古旧的黑红色木门前,他一下下拉着那门上的铁链子,那木门就随之“吱噶吱噶”地晃悠起来,歇出一条细细的门缝——看来门的里面没有上锁。
  
  我和小川这时候也走上前去,三个人一起翻来覆去看那铁链子和上面扣的大锁,铁链和锁头都是黑色,沉甸甸的,靠里一侧长了很多黄色的铁锈,看那锁孔,早被锈死了。
  
  我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拍拍他们两人说:“跟我来,后面可能有门。”
  
  院子里草木荒芜,在多雨的夏天里疯长到齐腰高,我们拨开院子里小路两旁的杂草,绕到了院子后面。
  
  然而院子后面并没有门,只有并排的两扇窗,窗台大概齐胸高,上面盖着厚厚一层灰,看来很久没人擦拭过了。那窗户玻璃的内侧和楼前一样,全贴着密密麻麻的大字报,把窗户遮了个严严实实。那大字报上什么字体都有,看来是好多人写就的,上面写满了“烧死”、“淹死”、“绞死”等触目惊心的文字,我看了一阵阵心惊肉跳。
  
  老于这时候走近第二扇窗户,朝我们回头示意,又指了一指,我一看,在最下面的那扇玻璃的角上有一小块玻璃已经碎掉了。
  
  于是老于就挽了挽袖子,把手伸进那玻璃角的空洞里,然后摸索着窗户中间的提锁,左右晃了几下之后,终于“啪”地一声,那提锁被提了起来,老于缩出手来一拉,那窗户就开了。
  
  里面黑咕隆咚一团,而且因为这个方向背光,我们在这个什么也看不清。我试着探进头去看个清楚,却只闻到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可能有地板和木制家具烂在里面,也可能烂着些别的东西……
  

 老于先两手一撑窗台纵身上去,然后蹲在窗台往屋子里左右盯了一会,然后这才慢慢放下两腿,试着踩了下去,脚着地的时候,地板“吱噶”一声响,让他哆嗦了一下。老于一边招呼我们两个快进来,一边赶忙跑到另一扇窗前,三下五除二给推开了,一阵灰土弥漫开来。
  
  这时候我和小川也站在了屋子里面,老于说:“一旦有事……赶紧从这就跑,记住路线。”
  
  一句话说得我脊背发凉。
  
  咱们到底要找什么?”小川轻声问。
  
  “咱们要不要先把大字报先摘下来?我觉得可能会用得着。”我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老于压低声音,匀了一下气,说,“大字报上应该有内容,咱们三个这回一起走,谁也别乱走。”
  
  我俩点了点头,然后三人就回过身来,把那两扇窗户上的大字报一一揭下来,那纸张被风化得有些发脆,我们小心地撕扯着,我看着眼前一团团黑色或红色的字在手中摞成一叠,突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段岁月。
  
  两扇窗上的大字报一会就揭完了,我们三个互相招招手,又往里面继续走去。
  
  大字报挡了窗户几十年,屋子里好象一直没怎么见阳光,那阴暗的气息逐渐浓起来。我们三个摸着黑,接连走过一个木头书柜和一把木头椅子,看起来这间屋子是间书房。
  
  我们顺着右边行走,左边太黑,什么结构看不清楚。我们正四下打量,突然小川踢到什么东西,那东西“咚”地一声倒在地上,然后就顺着地板,“骨碌骨碌”地往前滚过去,最后“咚”地一声撞在一个地方停住了。
  
  我们就听着这声音从开始到结束,大气没敢出一声,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直到一切全安静下来,我们这才蹭着地板,小心翼翼地往前趟过去。
  
  小川站在原地没再乱动弹半步。我试着摸黑趟过去,越来越觉得脚下没底,这时不禁后悔没带一个手电出来。
  
  老于走向右边的墙壁一侧,顺着墙慢慢摸索,突然墙上发出“啪”的一声,我连忙扭头看过去,但却看不见老于的脸,只听得他低沉的声音说:“没电了,要不就是灯坏了。”
  
  于是我又转过头来,俯下身压低了重心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两手在地面探着。终于几步过后,我一下子摸到了那个东西,我微微一颤,立刻上下摸索几下,立即反应过来,那是一张圆柱形的小凳子,两头各带一块原形的木板,怪不得会滚动。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有过这种小凳子,那是我奶奶生前亲手做的,但是现在早已不见。看来这房子里很久没人住了,至少搁了一、二十年了。
  
  我试着把小凳子拉起来平放到一边,然后又开始往前摸,结果摸到一片木头,再往上,是一个金属把手——原来是扇门。
  
  他们两个这时候也跟了上来,我定了定神,然后握住那把手猛地一把拉过来,那门“吱哟”一声就开了,一些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同时,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冲进鼻腔。
  
  那味道里有着一股终年不见阳光的腐败气息,同时也掺杂着一些干燥的灰烬味,就像是烧完什么东西后留下来的一样。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线,我们辨别着眼前的房屋格局,只见左手边是一间小小的格间,像是厕所或是储物间,里面没有窗,黑乎乎的一团。右手边是两个稍微大一点的格间,好象离我们稍近的那个是个厨房,因为门口就散了一把筷子状的东西,已经黑得成炭条了,往厨房里看去,一扇小窗上也是贴的满满的大字报;稍远的那个格间里依稀有光线透出来,不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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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四十八
  
  正对我们中间的是一条窄窄的走廊,走廊的尽头很开阔,像是一个客厅模样,方方正正的,就着左右两边的微弱光线,看到那客厅里面立着些高高低低的影子。
  
  老于这时候又在左右两扇门的门框周围摸来摸去,厚厚的墙皮不时脱落下来碎在地板上,老于摸了几下终于摸到开关,可连开数次后,却一点亮光也没出现。
  
  我们三个一起泄了气,没办法又得一点点往前挪,急促的呼吸把彼此都传染了。
  
  我这时候突然发现左边那雪白的墙面上还写着什么黑色的字,又粗又大,黑字的周围还涂了一大片暗红色的东西,半面墙都红了,就像泼上去了一脸盆的血。
  
  我仔细辨认那些黑色的字,只见没被红色盖住的地方写着“破鞋”、“狐狸精”、“永不翻身”、“十八层地狱”等字样,我看了几眼便觉得毛发根根竖起,但却不知道这什么意思。
  
  这些字都是写谁的?是“水香”吗?她是狐狸精?
  
  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终于走到那客厅的一角。我辨别了一下方向,确定刚才在外面看到的那两扇黑红色的木头门,就在这厅的正面一侧,刚才老于在房子外面拉铁链子,把门拉开了一道小缝,一缕阳光就从那门缝外透了进来。
  
  这时候才看得清楚,原来厅里立着四个高低不同的黑影,似乎与人等高,团成一簇,一动不动杵在厅中间。
  
  什么玩意?!我噌地一下就激灵起来了,死死抓住身边的一条胳膊!身边的小川嘴里开始发出些不规律的“嘘嘘”的声音,像是恐惧之极的阵阵喘息,又像是要引起厅里那四个东西的注意。
  
  正在这时,老于突然撞了我一下肩膀,我“唰”的一拧头向他看过去,黑暗中他的眼睛只看得见漆黑两点,他猛一张大眼,又用头朝前面的地面撇了一撇。
  
  我连忙顺着他撇的地方一看,只见门缝照进来那道光线正照在地面上,地上的厚灰上清晰地印着许多只杂乱的脚印。
  
  那些立着的难道是人?!
  
  眼见着那四个黑影离我们只有三四米远,我们却楞是不敢往前迈一步,就这么一直对挺了几分钟,对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老于终于忍不住了——
  
  “喂——”他冲前面轻轻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他,这种安静让我闻到些死亡的气息,地面那些脚印凌乱不堪,好象几个人挣扎过后留下的——我突然想起屋子里的那股腐臭和燃烧的味道!
  
  那些是被烧死的尸体!想到这,我半边脸都麻了,感觉牙快被自己咬碎了。
  
  哪来的四具尸体?!
 我这时候又突然想起当年小王八和她男朋友生吞自己舌头的惨状,登时就觉得自己的舌头开始上下左右乱抖起来,同时一下下往嗓子眼里抽缩,我“啊”地大叫一声,伸出两手就掏进嘴里捏住舌头,然后死死掐住不放!
  
  老于和小川一直在盯着前看,被我这一叫吓了一跳,忽的一下转过头来抓住我,看后上下盯着我喊:“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试着慢慢松开两手,感觉舌尖有些咸,一定是被自己掐出血了,接着又过一段时间,觉得舌头并没有继续往回缩,这时候才惊魂未定地擦擦两手,觉得刚才不过是一种幻觉。
  
  我说:“没……没事……”
  
  老于在黑暗中瞪我一眼,然后转过头大吸一口气,一手挡着脸,一手直伸向前,朝那立着的四个人形挪过去。
  
  那几步感觉比登天还难,我看着老于一步步往前走,脑子里只想着那四具尸体会突然动起来把老于掐死在地上,我两腿想往前迈,可是已经抖得厉害了。
  
  可我预料的情形并没出现,老于终于捱到了那堆尸体的外围,他身体微微后倾,把手摸向前去……摸到了。
  
  他的手停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然后又一下一下摸,接着他突然几步退了回来,说:“好象是木头。”
  
  “木头?!”我和小川齐声低问。
  
  “摸起来像是木头,而且是烧过的,外面发脆。”老于点点头说,“你俩别这么站着,没有时间了。”
  
  老于的一句话不免让我有些难堪,没办法我只好很不情愿地跟在他们两个后面,也朝那几个人影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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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四十九
  
   老于和小川走在前面先摸了上去,摸上去他们就不停手了,好象摸得很仔细。我看看他俩确实没什么事,于是也壮着胆摸了一下——摸上去才知道,那果真如老于所说,是些烧黑的木头,看那形状,却居然是一个个人形,还有高有矮的,背朝里面朝外地站在一起。四个木头人的脚部分别钉着一个三角架,固定在地上,推都推不动。
  
  谁他妈弄这些东西干什么?!太他妈变态了!我心想。
  
  “妈的……”我一边惶恐,一边在嘴上狠狠地骂了一句,但话一出口,竟瞬时感觉心里一阵堵闷。我立刻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言半句。
  
  我摸了几下就住了手,看着老于绕了一圈把四个木头人摸了个遍。
  
  摸完一圈然后回头说:“把窗打开吧,看清楚点。”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这客厅里有窗户,于是赶紧和小川一人一面,先把窗上糊着的大字报揭下来扔到地上,然后把两扇窗户都推开了。中午的阳光一下子射进屋子里,我竟突然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想大声地喊出来,而身上竟也因突然到来的温暖舒服地哆嗦了一下。
  
  我对着窗外大口吸了几口气,然后有些留恋地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院子门口就是鲁迅路,路上行人车辆络绎不绝——怎么偏偏就这个地方这么阴森?
  
  手上出了些汗,我顺手就擦在裤子上,突然摸到了那块手表——还在走,我赶紧又提起精神来。
  
  “你们快过来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老于突然在身后喊。
  
  我一回头,看见老于正蹲在地上,在那四个木头人的脚底下扒拉什么;而小川却正站得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其中一个木头人的脸在一直看,好象在和他对视,小川的表情目瞪口呆的。
  
  “小川!”我赶忙叫了一声。
  
  老于这时候也抬起头朝小川看过去,可小川竟然没有反应,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一直盯着那个木头人的脸不放。
  
  “小川!小川!哎!”老于一边叫一边蹲在那拉了拉小川的裤腿,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小川是不是把舌头吞了?!我一想到这,身上又一阵麻凉,撒腿就跑了过去,可就在这时候,裤兜里的声音又消失了!
  
  一时间我简直不知道该顾哪头了!我抓出表来——果然停了!
  
  我哆嗦着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想给崔哥打电话,又要把小川的嘴掰开,结果正好跑到了小川跟前,我手一忙脚一乱,竟脱了手,那手机“啪”地一声就打在小川的嘴上,接着就掉在了地上。
  
  小川被手机一打,好象猛然从梦里醒了过来,头猛地向上一扬,眼睛也恢复了神采,他捂了捂流血的嘴角支支吾吾说了句:“怎……怎么了?”
  
  我见他舌头没事,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没顾得上回答他,赶紧从地上捡起手机,就要给崔哥打电话。
  
  这时候老于也站了起来,把我手机从手上抢了下来。说:“打给崔哥?别打了。”
  
  “怎么了?”我问。
  
  “如果这回轮到小蓓出事了,崔哥一定会打电话过来的,你现在打电话告诉崔哥表又停了,又不是小蓓的话,这不是让他们在那边瞎着急吗?没必要。”老于把手机用力塞进我口袋里。
  
  “哦哦!”我点点头。老于想的就是比我多。
  
  这时候老于又转向小川:“你刚刚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小川好象眼神在躲避什么东西,一直不敢抬头,被我们这一问,这才撩起眼皮偷偷看看我俩,然后用手指指着另一个方向上的木头人说:“你看这张脸,尤其这两只眼……”
  
  我们就往那方向看过去——那木头人比我们三个矮不少,不是一个小孩就是一个女人形状,就直直地对着我们立着。那木头人靠下的大半截已经烧得漆黑莫辨,而越往上面看越是略干净些,看来当时那把火是从下往上烧的,所以木头人的上面没被烧着多少。这上端的头部实际上是一个圆柱形的木头,光溜溜的,虽然也不是十分干净,但是也能分辨出上面画着一些东西——那是人的五官,但没有耳朵和头发。
  
  眼球的边缘画得很大,而黑眼球却只有一个小点,点在白眼球的中心,好象就在幽幽地盯着我看,让我不仅有些心头发麻。她的鼻子从眼睛中间一直画下来,又细又直的拖了将近十公分,与头部的比例十分不符。她的嘴却只画了一道小缝,没有张开,而且——上下嘴唇各斜着钉进去一根大长钉子。
  
  我狠狠地往下咽了口吐沫,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间,但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我只感觉心跳在重新加速起来,于是不敢再多看几眼,连忙扭过头去,看看身边的老于,也是立刻侧过头,然后把小川也拉到一边。
  
  “你刚才怎么了?”老于问他。
  
  “我觉得有人在……在跟我说话……”小川凝着两眼四处瞄着,好象在找什么东西。
  
  “谁……谁跟你说话?说什么了?”老于忙问。
  
  “是一个女声……说……说……”小川抓着头发在用力想,几秒过后突然他抬头大喊,“她说表!表就要停了!”
  
  我们一齐往那木头人身上看去,它却纹丝未动,脸朝向其他方向立在一旁,虽然那两只白色的眼睛没有直接看着我,但是我却觉得有两股冰凉的水从我的脖子后面一直流进衣服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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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五十
  
  “死了几个了现在?!”老于这时大声喊着问我。
  
  “四个了……还有……四个!”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赶紧过来挖!这里面东西不少!”老于说着就扑向那堆木头人的脚下,那里是一大堆燃烧的灰烬,圈在四个木头人的脚的中间,灰烬里漆黑一团,乱七八糟,什么形状的东西都有。
  
  我一想起崔哥嚎啕痛哭的模样,再也顾不得害怕什么,赶紧也蹲了过去一起刨起来。
  
  那灰烬里面有没烧完的衣服和鞋子,我把那鞋子从灰里提出来,发现那是一双女式的塑料凉鞋,鞋的后跟部分已经烧没了,鞋的前头的部分显出翠绿的颜色,看这鞋的款式,至少是80年代的了。
  
  老于和小川也在一件一件往外扒拉,他们俩拎出一些没有烧净的纸张,抖一抖后放在身后一张张摞好。
  
  那灰烬渐渐扬了起来,冲进我们的鼻子和嘴里,感觉又脏又痒,我突然想吐一口口水把脏东西吐出来,但是心里转念一怕,觉得这样不好,于是又把口水吞了回去。
  
  那灰烬三四十公分高,直径一米多宽,我们三个就这么一刻不停地找了将近十分钟,终于把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挑了出来。
  
  老于站起来,把自己身后的东西归拢一下,然后和我们的放在一堆,这时候他从一摞纸上拿起一个暗红色的小本子,边打开边问:“这是谁找的?是什么?”
  
  “我找着的。”小川说,“在一件衣服的兜里翻着的,那衣服烧得就剩半边了,我看这小本子好象还没烧坏,是不是?”
  
  老于不言语,两手捧着本子快步走到窗前去,神情严肃。
  
  我突然觉得头一亮,立刻翻身起来奔老于去了。“什么东西?”我边跑边问。
  
  可老于没答话,他那少有的惊讶的表情让我预感到有大事情要发生。我跑到他身边往他手里一看,只见那暗红色的塑料封皮上,竟赫然写着我们学校的名字——
  
  ××××大学
  
  这时候小川也走了过来,我们三人一齐挪到窗边,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透过我们照进屋子中央去,那具表情目瞪口呆的木头人就正对着我们,好像要对我们说些什么似的,但它的嘴却被两根长钉子死死钉住了。
  
  老于抹了抹那小红本子封皮上的纸灰,轻轻翻开了第一页。那是本子的扉页,只见上面用细毛笔写着:
  
  “授予水香同学××××大学一九七○至一九七一年度优秀共青团员称号,特发此奖,以资鼓励。”
  
  下面的落款是“××××大学校团委办公室”,上面盖了一枚暗红色的“奖”字大章。
  
  看来是那“水香”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老于没顾得上细看,又匆忙翻到了下一页,笔迹突然换成了隽细的蓝黑色钢笔字,整整齐齐地码了两行——
  
  第一行是:“当作日记吧,正好最近有许多话要说出来。”
  
  第二行是:“有谁看到这里就快合上吧,否则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老于拿日记本的手微微哆嗦了一下,他征询意见似的转过脸来看着我和小川,我和小川却又不置可否地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窗外的马路热闹极了,可这屋子里却静得让人心慌。
  
  老于咬了咬牙,说:“你们都说……说句话,别这么一……一声不吭的。”
  
  看着老于的样子,我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什么模糊的念头,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只隐隐觉得和这日记有联系。
  
  正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老于却“哗”的一下把扉页翻过去了。我心头一紧,却又忍不住伸头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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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五十一
  
  “妈今天又说我了,爸也一直唉声叹气,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和文卿的事。妈说她是过来人,说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就连我现在也在犹豫要不要和文卿继续下去。可是,事情已经到了今天的地步,我如果不和他继续下去,还有别的办法吗?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留下来。”
  
  这一页结束了,下面的日期写的是1971年5月的某一天。我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想找到她说的“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的东西,但好像没有看出什么。此外,她还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留下来”,她是要留在哪里呢?有谁要赶她走吗?
  
  三个人都没说话,巨大的谜团似乎在等着我们一页页翻开,但是——我们是否应该继续看下去呢……
  
  老于这时候却心急地翻开了下一页。
  
  “我感觉近些日子精神无法集中起来,时常分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的原因,反正现在真的是一颗心分成两颗心了。一分心,意志就明显弱下来了,我越来越感觉到无法控制他们的意念了。”
  
  控制意念?!我猛然想起小川说过的“我们被精神控制了”,难道——水香活着的时候,就有控制他人意念的能力?她说“无法控制他们”,她又要控制谁呢?
  
  “也许她真的会精神控制……”小川抬头看看我俩,又说,“她又分什么心了?”
  
  老于始终没说话,他停了一停,略加思索后,又开始慢慢翻动纸张,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我猛然想到什么,上去一把抓住了老于翻页的手!
  
  “等下!”我喊。
  
  “怎么了?!”老于被吓一跳。
  
  “别看了!搞不好咱……咱们还真不应该看这个!”
  
  “为什么?因为扉页上写的那些?”
  
  “我刚刚想起来了!我以前有两个同学!可能就是看了这个!”
  
  “看日记了?!怎么了?”
  
  “他们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吞了!”接着我就把高中暑假的那件事一口气说了出来。我边说边斜眼盯着几米外那具木头人细小的眼珠子,越看越觉得两腿发软,说到最后居然嘴也开始发瓢。
  
  他们两个听得一动不动,好像被冻在原地,老于的手死死捏着日记本,手指因用力过大而微微颤抖。
  
  小川站在一旁愣了半晌,谁知这时却忽然发疯似的大叫一声:“哎!”边喊边指向我的身子。
  


 我吓得浑身一软,赶紧低头看:“怎么了?!”
  
  “表呢!表呢!怎么没动静了!”他边说边扑上来摸我的裤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伸手就把表掏了出来,只见三根表针在脏乎乎的灰色表盘上一动不动,时间好像也随之凝固了。
  
  “不能看了!看来真的不能看了!这是个威胁!再看表就又要停了!”我猛然醒悟过来朝老于喊,“别看了!快走!快离开这!”
  
  然而这时候的老于却显得异常冷静,他从我手里把表接过来,轻轻问了句:“这是……第几个了?”
  
  “什么第几个?!死的?!第五个了!算上小蓓还剩三个!怎么了?!”我说。
  
  “不是小蓓……这次也不是小蓓。”老于凝视着手里的表说,“水香让我们做事,就是拿小蓓的命来威胁,现在事还没成,小蓓怎么能死!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真的死了,也应该是最后一个!水香是在催我们加快速度,不是威胁我们不要看日记!秘密应该就写在这日记里,不看日记我们怎么能知道要做什么?!”
  
  老于语速极快,我还没反应过来,老于就赌气似的“哗”一声又翻了一页,我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况且也没有确定的理由。时间不饶人,顾不得再想太多,我只好又看过去。只见这一页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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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五十二
  
   “以前我不让文卿去参加武斗,他不听,结果到底是受伤了,还差点丢了性命。如果青泥洼武斗的那天,不是我暗中控制他的意念让他睡下的话,恐怕我和他早就没有今天了。那天死了太多人,虽然我没走出校门一步,我还是能看见当时发生的一切。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先是一个男的拿着把渔叉朝另一个拿刀的男的冲过来了,拿刀的那个人转身跑,跑到火车站大门口的时候被台阶绊倒了,拿渔叉的冲上来就刺过去,拿刀的在地上滚了一下躲了过去,渔叉把后面大门上的玻璃打了个粉碎。然后这拿刀的又回身用刀劈这拿叉的,一刀正好劈在他拿叉的手上,当时手指头就掉了三根,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可那拿叉的好像还感觉不到疼,反而更加疯狂地往前扑过来,把渔叉夹在一只胳膊下面朝前捅去,边捅边喊了句口号。拿刀的来不及躲闪,这一捅刚好捅在了脸上,三个头的渔叉,正中眉心和两只眼,白色的脑子从眼眶里涌出来了,和着血一直往下淌,他当时就不动弹了。然后这个人扔下渔叉,又在碎玻璃里到处扒拉自己的手指头,一边扒拉一边喊疼……”
  
  看到这里,我只觉得遍体发凉,嘴里突然浮起一阵腥味,好像正含着一口血一样,我猛地哆嗦了一下,吐出一口口水来——真的带血!我一阵慌乱,定了定神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继续战战兢兢地往下看这一页的内容。
  
  “我总是能看见这些东西,就像很多照片一样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无论是白天出现的幻觉还是晚上做的梦,每次我都是一身冷汗。有时候我闭上眼睛静坐一段时间,眼前就会慢慢地浮现出一张张血淋淋的照片的一个角或是一条边,然后就在我眼前雪白的墙上慢慢延伸开来,直到照片完整,而我一睁眼照片就不见了,我不知道这些照片哪去了,但我确信刚才那墙上是有东西的。
  
  “我怀疑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理智的人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在这个时候还保持冷静,可能是由于我有那特殊能力的缘故吧,我也说不好。弟弟前几年背着我偷偷去参加串联了,结果到现在一直没回家,什么消息也没有,真让人担心。我现在感知不到他,否则一定召他回家。过几天好像身边又要出事,不知道这回准不准。”
  
  这一页终于结束了。
  
  老于抖着手点着本子上的字,点了半天才哆哆嗦嗦说出句:“照……照片……”
  
  我和小川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她可以用意念感知事情,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形成图像……我猜论坛上的那些所谓的‘照片’就是这么来的吧。”老于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用眼偷瞄那四具木头人。
  
  “有可能啊……但那些‘照片’又是怎么发到网上的呢?”我说。
  
  “精神控制吧……控制其他人发的。还记得崔哥电脑里的用户名‘水草河土’吗?应该就是控制了……”小川突然停住了。
  
  控制了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这个念头又一次闪在我的脑子里,让我不寒而栗——到底控制的是谁?!
  
  大家一时又静了下来,这时候才听见那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起来了,藏在口袋里像只“嘘嘘”作响的蟋蟀,但我完全顾不得理会它了。
  
  沉默半天,老于突然冒出一声:“难道是……”
  
  我和小川顿时盯住他看,还用余光看了看对方,感觉十分别扭。
  
  “该不会是巧合吧……你们还记不记得了,网上小蓓的那张照片,就是在出租车里的那张,照片里有崔哥,有小蓓,还有你……”老于用手一指我。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
  
  “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发到网上的,你们还记不记得了?我记得是那天晚上咱们刚回寝室不久的时候,第二天我还拿出租车的发票核对过时间。是不是?”老于盯着我俩看。
  
  “恩,好像是……怎么了?可当时咱们都在一起啊,谁也没上网。”我说,生怕自己被怀疑了。
  
  “是,我的意思是……当时咱们三个还有崔哥,都在咱们寝室,只有小蓓一个人在崔哥寝室,恰巧这个时候,那个帖子出现了……”
  
  “你的意思是……是小蓓用‘水草河土’上网发的帖?”我打断老于说。
  
  “你是说小蓓被控制了?!”小川突然抢过话,“有道理有道理!……但被控制的应该不光她一个人,还有其他得病的人。你们还记不记得李晓冉死的时候那张照片了?她的身边就是我写的那张纸。说明什么?说明她肯定也被精神控制了,所以她才会把纸揭下来!”
  
  我和老于同时长长地点了点头,许久以来的一个谜团好似终于打开了——看来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得病的人,也包括我们四个,都被一些若隐若现的精神力量控制了。而可悲的是,我们四个人好像是一直在凭着自己的想法在寻求真相,但现在我不再相信这一说法,相反,我是觉得,我们四个当中的每个人,都被一种好像潜意识的东西在冥冥牵引着向同一个方向走去,也许如果没有这种潜意识的左右,我们根本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原来我们不能操纵自己的想法——想到这里我突然十分沮丧,同时更加担惊受怕起来,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潜意识还能让我们做出些什么,不知道我们的终点将停在哪里。
  
  而且,一个最大的问题始终没有浮出水面——水香到底要我们做什么呢?
  
  时间真的不多了,除了小蓓,只剩下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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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五十三
  
老于和小川的脸色也显得难看起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是惶恐无措。
  
  不知不觉中,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冷,于是赶紧朝四周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四面墙壁空荡荡的,被当年烧出来的黑烟熏得黑一片白一片,屋子当中杵着的四具木头人显得格外显眼,其中两具稍高,两具稍矮,其中最矮的那具木头人正对着我们三个,它嘴上的钉子好像隐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是四具木头人?!还有高有低?!一个念头突然划过我的脑子,难道是——水香,还有她的父母和弟弟?!
  
  “水香全家?!”我盯着四具木头人脱口而出,边说边靠向后面的窗口,准备随时跳出去。
  
  “什么?”他俩刚一问我,也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们两个也顿时慌了,一边死死盯着那四具木头人,一边互相捏着也退到窗边。
  
  水香的父母和她弟弟现在在哪?为什么现在要留下四具烧焦的木头人?如果他们还活着,水香是不是要我们去找到他们三个人?可又上哪去找?
  
  一下午的时间居然那么快就过去了,阳光已经不大充足,透过窗外院子里的那棵老树,星星点点地闪在我们几个身上,像是一只只半睁半闭的眼睛。
  
  小川这时候颤着声音说了一句:“咱们回……回去吧。”
  
  老于没说话,突然满脸涨得通红,两眼眯缝着直视前方,额头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好像灌了一脑袋的血,样子十分可怕。过了几秒,他突然闭上眼睛,低下头,嘴里开始有一阵没一阵地张开着,但没发出声音,好像在默默念叨些什么东西,嘴角还时不时一抽一抽的,眉头也渐渐紧锁起来。我和小川看得紧张,不知他要干什么,也没敢去打扰他。
  
  过了几分钟,老于终于抬起了头,他张开眼的一瞬间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我和小川刚要问话,他长长吐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今天不早了,咱们赶紧收拾一下回去吧。”
  
  我见老于不愿多说,也就没问,但心里还是宽慰很多,因为老于也终于答应回去了——眼见着那太阳就快落下去了,这屋子里是越来越暗,我可是一刻也不想久留了。
  
  “咱们赶紧上去,把大字报都弄下来,带回去。”老于发话。
  
  于是我们三个又一起顺着客厅一旁的木质旋梯往二楼走上去,走一步回头看一步,直到看不见了楼下客厅里的木头人,我们就来到了二楼。二楼有两个卧室模样的房间,里面黑咕隆咚的,本应是白色的四壁和天花板在黑暗中显得是灰蒙蒙一片,看起来好像比一楼干净一些,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我们蹑手蹑脚地先走进一间卧室里,直奔窗户那几丝光亮走过去,到了窗边,一摸,果然上面糊的是一层大字报。老于探出手,先把大字报的下端揭下来,然后抓住窗户内侧的铁栏杆上到窗台上,又麻利地把大字报的上端揭了下来,然后往后轻轻一甩,随着“哗”的一声脆响,大字报就落在了地上。
可同时并没有多少阳光透进来,窗户上盖着厚厚一层爬山虎的叶子,被光线一照,透出一种怪异的绿色,还一闪一闪的。玻璃上粘连着爬山虎细细的脚,一个小点连一个小点,密密麻麻的,让人觉得难受。
  
  老于揭了一张又一张,我和小川就在地下不停地拣起来然后叠好,不时抬头打量四周。终于一阵忙活之后,两间卧室的大字报全都揭下来了。
  
  临下楼梯前,老于又探头看了看两间屋子,确认没有其他东西了,这时候我们就飞快地跑下去。
  
  “走啊?”我说。
  
  “等一下,把窗关上。”老于说,“别让外人进来,打搅了……这一家人。”
  
  于是我们又把客厅左右两边的窗全拉回来锁上,关窗那一刹那,外面的声音倏的一下全灭了,屋子里又重新被静寂笼罩了,光线比刚才又暗了,那种熟悉的窒息感觉又爬上我的鼻梁。
  
  小川拉了几下我的衣服就往来路走,他已经等不及要跑出去了,我赶紧迈步随他走,然后顺手捞了捞老于的胳膊,却见他把头转向那堆木头人,呆立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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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五十四
  
“老于!”我惊呼一声,以为出事了。
  
  老于一怔,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转过来,摆摆手没说什么,随我们一起往外走,边走又边回头看了那木头人一眼,让我直纳闷。
  
  穿过泼了半墙血的走廊,又穿过书房,终于到了我们来时的窗台,我们三个接连从里面跳出来,然后在房子外面把窗户仔细关好。等一切都折腾完的时候,太阳已经看不见了。
  
  我们三个把大字报折叠成一大摞,没字的一面冲外,拣了根小绳绑好了,然后趁门口没人的时候就溜出了大门。接着我们就打了辆车,急三火四地回到了学校。
  
 出租车一直开到寝室楼下,我们三个跳下车,拎起那捆东西就跑上二楼钻进寝室,这时候才发现是饥肠辘辘,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拿出几包方便面和火腿肠,装在饭缸里用热水泡上,老于一语不发地拧开他的酒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又拧紧放回。
    
    小川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老于?”
    
    老于回过头来,表情有些恍惚,他把两手叠放在饭缸盖上,然后把额头枕在手背上,低着头不说话,半天突然抬头冒出一句:“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你刚才在那屋里自己念叨些什么呢?”小川说。
    
    “我念叨?我念叨什么了?”老于一脸迷糊。
    
    “你不记得了?你盯着木头人嘴里一直嘟囔,满脸憋得通红的,都不记得了?”我插嘴说。
    
    老于凝视着地面,像是在仔细回想,然后拖着视线慢慢转到我脸上,盯着我两眼说:“想起来了……她……她跟我说话了。”
  
 “谁?!说什么?!”我盯着老于,等他说下去。
  
  他却咽了口口水,轮流看着我和小川的眼睛,眼神焦急若渴,好像在想着什么,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忘了。几秒过后,他的目光一下子凝聚起来,犀利地盯着我俩,说:“水香!她说……说什么……就快了!”
  
  我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老于却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咣当”一声掀起饭缸盖,撩起筷子就卷起面条往嘴里填,吃了几口却又一把扔下筷子,神经质一样地侧耳听着什么。我顿时明白过来,赶紧摸出那块手表放在桌子上,那表还在“嚓嚓嚓嚓”走着。
  
  “什么‘就快了’?”我问,“时间快到了?!”
  
  老于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表盘,什么话也没说,又呼隆呼隆一个劲儿吃面,嘴一直哆哆嗦嗦的,不一会儿饭缸就见底了。
  
  他抹了把嘴,又轰隆一声站起来,双手把表捧起来合在掌心,快速走到窗台边上,然后低下头凑近两掌,像是跪在坟前忏悔似的。
  
  这根本不是平时的老于了,他怎么了?我和小川对看一眼,几乎同时走了过去。
  
  “老于,你怎么了,清醒点!”我和小川一边摇他一边喊。
  
  哪知老于一抬头,吓了我一跳,他满头虚汗,目瞪口呆地朝着窗外,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可能真的是……时间……不够用了……我这是在求她……”说完这话,从没哭过的老于居然眼睛一红,唰地淌下两串眼泪来。
  
  “时间不够了怎么办……小蓓怎么办……崔哥怎么办……咱们会不会也都被牵连了……可本来不关咱们的事啊……”他颤着嘴唇一直喊。
  
  我和小川懵在那里,我一阵心焦,不知是为了小蓓还是自己,眼泪也突然涌了上来。老于半天转过脸来,咯咯地咬了几下牙,又磕磕绊绊地说:“那个嘴上钉了钉子的木头人,肯定是水香……看了她的眼睛我就觉得不对劲……小川,你在那屋子里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就是……眼前突然变得黑茫茫一片,有一小撮白的东西在脚下跳来跳去……你直不起腰来,也弯不下腰去,胸口很闷……然后……然后一直有个女声在周围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什么……我只记住这一句‘就快了’……其他想不起来了!啊?有没有?你有没有?”
  
  只见小川边听边傻傻地点头,到后来头也不点了,只呆在那里盯着老于不说话。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只听老于这一说就觉得头皮又麻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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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五十五
  
   正在这时候,我手机“嗡”地一声在裤兜里振响了,我腿边一酥,感觉浑身都在抵触它。我掏出来,原来打电话的是我妈,我刚一接起来,她就在电话里责备地问我这几天去哪疯了,怎么放了假还整夜不回家,我眼泪含眼圈地听着她的责备,觉得这声音异常亲切,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呜咽出来——我什么都不能跟她说!我不能让我妈担心!
  
  我狼狈地装着笑跟她解释了几句,可眼泪却顺着手机就往下滴。我真想告诉我妈,我已经陷进了一个无底洞,很可能自己也受到牵连,后果不敢去想,也许时间真的不够了,我没完成那件事,我在表停以后也会受到惩罚,也许我也会像李小冉一样,浑身变得浮肿,咬断自己的舌头然后一口吐出来……可我什么都不能说,她也帮不了我,我更不能拖累她。
  
  我妈在电话里让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回家,我随口答应了一声“我晚点回”,就匆匆挂掉电话。电话一挂断,我顿时感觉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心里空落落的,对着老于和小川就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我想回家!我想我爸我妈!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小川耸了下鼻子,立马也哭了,这时老于却抹了把哭红的眼,把手里捧着的手表平放在桌子上,然后摸出裤兜里的那本日记本,一把翻开,找到刚才我们看到的那页,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埋头看起来。
  
  不管有没有用,都要争分夺秒了。我和小川赶紧一人一边围过去,蹲在桌子边上跟老于一起看。
  
  这一回我们看得极快——
  
  “文卿最近对我不冷不热的,平时总躲着我,感觉有些奇怪,不知道他藏了什么心事。我提出要跟他结婚,他却显得冷冰冰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反常的,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从那天我告诉他我怀了孩子以后。他是不是不想那么早结婚?实事求是讲,对于一个男同志来说,也确实是早了点。但是孩子是他的,不结婚总不是办法,只是早晚的事。我不管爸妈怎么说,反正孩子是我的,我一定要留下来。”
  
  时间是1971年6月的一天。
  
  “水香怀孕了?是那个文卿的孩子?”我自语道。
  
  “哦……我想起来了……还记不记得她在前面说‘分心’了?还‘一颗心分成两颗心’?说的应该就是怀孕了。”小川说。
  
  “‘我一定要留下来’?”老于一边念着这句话,又把日记翻到前面几页,“感觉有点儿眼熟……看看,在这,‘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留下来’,她说的是要把孩子留下来,这回说明白了。”
  
  “继续继续。”我和小川催他。
  

“孩子三个多月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连去打壶水都觉得累。夏天已经到了,这几天越来越热,我却不能穿得太少去学校,被同学看出来就完了。如果他们知道我未婚先孕,不知道能给我定个什么罪名。我这几天总是做恶梦,梦见自己腆着肚子被人推到学校水塔的顶上,被几个学生一脚踢下去,我在空中往下坠,眼看着地面越来越近,肚子突然刀绞似的疼,突然一个婴儿头从身下冒了出来,接着整个身子就连着脐带钻了出来,脐带突然断了,我的身体一下子轻了不少,整个人漂在空中不动了,婴儿啪的摔在地上,随即地上出现了一小滩模糊的血肉,接着我也直坠了下去,正好落在那滩血肉上面……梦醒之后我才发现眼泪已经打湿了枕巾,可我不敢大声哭,我怕妈听见,她和我商量过说,劝我打掉这个孩子,劝我重新找个好男人,可我舍不得,无论文卿怎么对我,这孩子都是我的骨肉啊!孩子是无辜的,我要留下来!”
  
  这次时间是1971年6月的一天。
  
  这一段看得我直皱眉,倒对水香有了些恻隐之心,看来那叫文卿的对她确实不好,可不知为什么,水香并没有写太多两人在一起的事情,似乎在回避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在脑海中想像着水香和文卿两个人的样子,这时候,老于已经翻开下一页了。我看了桌子上的手表,还在走,于是我又赶紧把目光投向了日记本。
  
  “我越来越害怕上学了,今天上课的时候,突然觉得特别恶心,于是就赶紧跑到厕所吐了,干呕了一阵却吐不出东西来。是不是每个当妈妈的都要经历这个?我知道我不是担心这点事情,我是真的害怕有人发现我怀孕。今天有同学说我最近好像胖了点,我吓得差点晕倒过去,还好,现在想想,她那只不过是随意说的一句话。可是这样下去还能坚持多久呢?已经三个多月了,肚子越来越鼓了,很多裤子不合身了,再过一个月就得更明显了,我总不能夏天还一直穿长袖吧。今天我去文卿班级去找他,可听说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来上课了,他是在有意躲着我吗?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找个地方哭出来,觉得很委屈……我想,我真的要想想我妈说的话了,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让我嫁给他。”
  
  这一段的笔迹很深,好像是很用力写上去的,其中“文卿”那两个字更是把纸划破了一道。有几个蓝色的钢笔字被几滴水洇得模模糊糊的,外围泛出一层淡淡的紫色,这是什么……是……水香的眼泪吗?
  
  我们三个人一语不发,急着先看完,老于忙不迭地“哗啦”一声又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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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4 20: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文 五十六
  
  这一页是水香写的一首诗,题目竟然就叫作《情人塔》,诗写一行空一行,满页只有二十几个字:
  
  “水塔本无心,相爱人有情,闻言灾祸降,情人塔覆倾。”
  
  诗的后面,水香又草草写了四个字——“人随塔灭”。这四个字力透纸背,好像是后来匆忙补写上的,字体比起前面的字明显偏大,又极其潦草。我又扫了一眼那首诗,还是不明所以。
  
  “情人塔……几十年前那水塔就被叫作情人塔了?”老于皱着眉头低声说,“灾祸?又有什么灾祸?先往后看看……”
  
  说着他就又翻过一页。
  
  “哎等下!”小川突然把手隔在刚才那页里,又翻了回来,兴奋地说,“我明白了!看看!是藏头诗啊!‘水’、‘相’、‘闻’、‘情’,不就是水香和文卿吗?”
  
  “哦!是啊是啊!”我倒吸一口气,回头再一次看那诗,“前两句还可以理解,说的是两个人的爱情,后两句……就不懂了,什么叫‘闻言灾祸降,情人塔覆倾’?”
  
  我拧过头看看他俩,他俩也是一脸茫然,小川刚才那兴奋劲儿也一下子没了。
  
  “快往后看看,看看再说。”小川说着就把日记又翻到下一页。
  
  “这几年里,那情人塔从上到下都粘了不少人的血。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次全校暴动中那几位老师,他们有的只是私自收藏了几枚外国邮票,有的只是在家里摆着祖上传下来的古玩字画,他们就被学生戴上‘走资派’的纸帽子,强行拖到水塔下的石坛上倚着水塔绑着,然后被轮流用古董花瓶和画轴打,直到活活打死,等到我想救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早已经站着咽了气……这种事太多了,在没怀上孩子的时候,我的感觉要比现在强烈得多。而且很多时候,事情在发生之前,我就能感觉得到,这让我脑子里总是充满猩红的血色,鼻子好像也可以伴随着闻到一阵阵尸体的腥臭。那时候我还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意念,把不喜欢看到的东西控制住排解掉,但是现在我不行了,孩子一天天大起来,我的意念却一天天薄弱下去,我模模糊糊地预感,孩子生下来后,我就将完全丧失这种能力。这没什么好遗憾的,我想这是个好事,否则这个奇怪的能力早晚要给我添麻烦。前些日子那奇怪的感觉又来了,那感觉一来心跳就突然变得很快,过几天好像真的要出什么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有些怕。”
读到这里我胸口突然有些发闷,赶紧斜眼瞥了下桌子上的表,表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又往身后一看,地上扔的那一摞大字报已经有些散乱,有的纸张从绳子中间穿了出来露出些内容,结果我一眼看见“打倒破鞋荡妇水香”这几个字。记得这几个字我在哪里见过……破鞋荡妇……水香是破鞋荡妇?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一时想不大清楚。
  
  再转过头来,老于和小川已经在看下一页了。来不及多想,我又赶紧一目十行地赶着往下看,这一页的内容很多,字迹也很潦草,好像能看得见写字的人那慌张的神色。
  
  “完了,出事了!真的出事了!怪不得这几天会心跳得那么快!原以为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没想到事情还真的发生了。不敢想像,这次怎么会祸及杨老师的头上。她为人很和蔼,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平时话不多,但课讲得很好,我喜欢听她的语文课,尤其是喜欢她念诗……今天我去晚了,当我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杨老师已经躺在水塔下的石坛上不动了,她的脖子上还套着根绳子,脖子一圈都被勒紫了,她是被活活吊死在上面的。他们在场的人说,当时她先是被打得满脸是血,然后有两个学生把她一直推到水塔的顶上,让她当着全校的面接受批斗,突然她把其中一个学生手里拿的保护绳抢过来套在自己脖子上,飞身就跳了下去,就听‘咔嚓’一声,像是脖子断了的声音,接着她在空中只晃荡了几下就歪头贴在水塔上不动了,连上面那两个人也被吓坏了……我问他们杨老师为什么被批斗,他们说她是个‘异类’,我当时一听这两个字,心里猛地震了一下,忙问怎么回事。他们说,昨天有人举报,说她经常偷偷在卧室里算卦,搞封建主义那一套,结果今天天上午她去上课的时候,卧室就被人闯进去搜了,真的搜出来一筒算卦用的签,还有一个小香炉,接着她就被从课堂上拖了出来,戴顶高帽子绕着学校到处挨批,她一边挨批一边不停地大喊‘今天下下签,果然是下下签’,结果那帮学生说她嘴还不老实,就把她打得满脸是血,下午她就死在了水塔上……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赶紧捂着肚子静静走开了,浑身都是冷汗,看来我不能继续露面了。今天第一次听说杨老师的这些事,她只不过是算算卦而已,我呢……未婚就怀孕,又有那种能力……如果被归为‘异类’……还是不想了……日记我要收好,小心被人看见了。”
  
  这潦草的一页终于结束了。
  
  “怪不得她在扉页上写不要让别人看下去……看见她就完了。”小川轻轻说了一句。
  
  “水香最后死了……会不会是因为这日记的原因?”我说。
  
  “赶紧看吧!别说了!没时间了!”老于“哗”的又翻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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